※艾倫發狂設定

 

※就是篇以大家都死掉了為前提開始的悲慘故事

 

※艾利艾,雖然我橫看左看都是艾利(?)

 

 

 

  什麼都,感覺不到。

 

  就像個沒有盛裝任何東西的容器,只有晃動不止的罪惡感在裡面,敲出崩壞的聲音。

 

  噹噹噹。——我可以死了嗎。

 

  離那一天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一天,也可能十年。

 

  自己所珍愛的人們,正一個一個死去,變成毫無意義的肉塊。

 

  而他卻只能坐在這裡。被坐以待斃的無力侵蝕著,然後

 

  迎接死亡。

 

  ……

 

  縱使受傷也會馬上癒合的身體。

 

  看來「死亡」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托住額頭,里維瞪著一塵不染的桌面嘆息。

 

  五分鐘前,他拖著殘缺的身體,費盡力氣地獨自打掃整間房子。

 

  已經、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讓他打掃了。

 

  那個房間除外。

 

  那一天之後,過了兩個月。

 

  身體發揮長久訓練下來的韌性,傷口順利地癒合。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幻肢痛並沒有困擾他太久。或許因為他是最強人類的關係吧。當時他左腳膝蓋以下的部位被巨人吞噬,喀地脫離,也僅僅皺了一下眉頭而已。

 

  真了不起。不愧是人類的希望。

 

  但那都成了過去式。現在的他必須仰賴腋下拐才能行走,他很強,可惜卻英雄無用武之地。

 

  一如初會,把那個不確定因子隔離在另外一個空間。一個適合怪物待的牢籠裡。

 

  不,這次不一樣。現在被關起來的不是怪物,是曾經和他出生入死的夥伴。

 

  是人類。儘管生理構造明顯與這個名詞打不著邊,只要還保有人心,他都不會將他棄之不顧。

 

  然而這樣的他還是猶豫了。

 

  尤其在那個人死後。而間接害死那個人的兇手,就在他刻意忽視、緊緊上鎖的房間裡。

 

  大概死了吧。兩個月都將其視作空氣,當然也不會有送食物的打算。

 

  突然傳出一陣哀鳴。

 

  原來還活著嗎。這兩個月以來這種情況頻頻發生,期間平靜一陣子,不知何故最近幾天又故態復萌。

 

  死命握住拳頭,彷彿要捏碎不符合他個性的優柔似地緊握。

 

  他起身,椅子向後傾倒,所發出的聲響被震耳欲聾的嚎叫迅速抹去。

 

  迫於無奈地挨著拐杖前行,臉上依然不見絲毫波動。

 

 

 

  宛如牙牙學語的孩童一般,坐在地板上。

 

  啃咬著手指,一根一根扯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意識到自己身處煉獄,覺得幸福是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求。

 

  懷著滿腔的憤怒與抱負,誓死要驅逐巨人。

 

  還有、

 

  不過因為獲得一點力量,而產生某種類似希望的錯覺。

 

  明明該死的是自己。

 

  明明滿口的腥味、不斷汩汩流出的血液將會迫使自己想起。

 

  卻什麼都感覺不到。

 

  或許已經死了吧。真是太好了。

 

 

 

  不消進入室內,一股強烈的、腐爛生物那樣的氣味便撲面襲來。

 

  真虧他可以忍受那麼久。但也可能只是感官麻木罷了。

 

  以為不去聽不去聞不去感受,就能逃避一切。騙過自己的心。

 

  即使是最強的人類也會陷入如此愚蠢的迷思裡嗎?

 

  ——會的。

 

  即使是最強,人終究是人,再怎麼樣也不會變成單純背負希望的工具。

 

  皺起鼻子,他放棄要不要再折返拿塊布掩住口鼻的猶豫,開了門。

 

  嘖。一踏入空間,更加刺鼻的味道讓他防不勝防地嗆出眼淚。石頭地板因大量的血而顯得溼滑黏膩,肉色的臟器、骸骨散落一地,靜靜蒸發。

 

  彷彿親臨地獄。

 

  這樣一片死寂的地獄深處,似乎有什麼在蠢動著。

 

  喀滋喀滋。並非肚子餓了吃得津津有味,而是想藉由撕咬這個動作,把情緒連同摻雜唾沫與血的肉渣吐掉。

 

  殘缺的部位騙人般地快速再生,那個東西雖然沾滿血跡,卻依舊毫髮無傷。

 

  「為、什麼……死…不了呢………………」

 

  沒有對象,只是瞪著虛空的塵埃提問。嘴角溢出血泡,聲音很輕,微弱得幾不可聞。

 

  身體在大腦產生思緒前早一步動作,他罔顧依附鞋底、褲管令他作嘔的血汙,用不像殘障人士的速度深入房間的內部。

 

  後悔、自責、逃避、恐懼……將所有的軟弱全都踩在腳下,他用力一推,身後的空氣為之震動。

 

  對外敞開的窗口灌進一陣風,混雜著青草與夏天的氣息。

 

  它帶走一切——雖然這種說法有些言過其實,不過,它也確實達到治癒的效用。

 

  彷彿重生。

 

  兩人停滯不前的時間,從這一刻起開始緩慢地流逝。

 

 

 

  扯咬到一半,房門的對面傳出屬於生物體移動的聲響。

 

  咦?是誰?

 

  笨——蛋。殘破不堪的怪物身體哪還有感知外界的能力?早在一個多月前他的身體就已經連痛感都喪失了。

 

  絕對是錯覺。嗯嗯。

 

  自殺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為、什麼……死…不了呢………………」

 

  以為血流得夠多,就算不能自刎,也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死掉。

 

  生命力異常旺盛,如此可憎的身體。

 

  被關進來、重新套上桎梏,起初他為無法巨人化一事傷透腦筋,手背都不知道咬破了幾個傷口。

 

  說到底,知道他靠自殘才能變成巨人的前提下,其實應該也要封住他的嘴巴才對。

 

  但沒關係,反正像他這樣的東西、無法保護任何事物的怪物,本來就不配那麼輕鬆的死法。

 

  當第一次硬生生咬下自己肉。好痛苦。當忍受不了滿嘴的鐵銹味與周身的黏膩。好痛苦。當懲罰自己由解放變成折磨。好痛苦。

 

  然而這些痛苦遠遠不足以和那些逝去的人們相抵。

 

  (好痛苦。)

 

  還不夠。

 

  (想痛快地死去。)

 

  還得再承受更多——

 

  如同他的心一樣死去的空氣突然形成風拍打他淌滿淚水的臉頰。

 

  他可能活過來了,也可能沒有。

 

  風輕撫著他,他的臉涼冰冰的,久違地、感到舒服。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幸福什麼的。

 

  視線終於聚焦,他發現站在窗邊的那個人。

 

  原來並非錯覺。

 

  動搖我決心的混蛋就是你嗎——

 

  準備要撲過去之際,不消等鎖鏈遏止他的行為,對方便已採取了動作。

 

  他的臉以不自然的角度向後撇,沒能合上的嘴噴出兩顆牙齒。

 

  再度爬起,他向對方展現帶有敵意的恫嚇,口腔內漸漸生成的牙齒就像一團蠕動的蛆。他的雙眼暴睜,有了怒意的妝點卻還是黯淡無光。

 

  敵人。一隻腳殘廢,得仰賴工具才能勉強站立,論機動性他略佔上風。

 

  然而,那個人丟開一邊輔助他站立的東西,毫無顧慮地往他的腹部送上拳頭。

 

  速度很快,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怎麼會……?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

 

  那個人走近他,稍嫌吃力地揪起他的衣襟。直到被扔上一個柔軟的地方,他才發現背後以為是牆的硬物,其實是他不曾正眼瞧過的床。

 

  他掙扎著爬起來,決不讓柔軟的幸福逮住機會鑽入體內。

 

  「艾倫‧葉卡!」

 

  一個名字伴隨著重量撞上他的胸膛。

 

  ——莫名的熟悉。

 

  他漸漸平復,汙濁的眼睛透出些微光明。

 

  三十秒過去,重量依然存在。

 

  (快、快窒息了……)

 

  下意識伸出疲軟的手,試圖推開抵在胸膛的物體,結果適得其反。

 

  像被強行塞進行李箱似的,他陷得更深,呼吸益發紊亂。

 

  他困難地眨眼,隙縫般的視野中,擠進一張眉頭緊皺的臉。

 

  「兵、……長?」

 

  來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家會死——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都是因為我!」

 

  「成天把漂亮話掛在嘴邊,驅逐不了巨人、無法保護大家的我也只不過是無能的怪物!」

 

  「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活著?明明最應該去死的人是我啊!」

 

  刑具下的脖子浮現青筋,肺部沒辦法順利換氣的他僅能劇烈地乾咳。

 

  待咳聲漸緩,壓在他上面的男人幽幽啟口:

 

  「你說夠了嗎?」

 

  「……誒?」

 

  「我問你想說的就只有這些而已嗎?」

 

  重量消失,讓他呼吸困難的物體柔軟地彎曲,二度捶打他的胸口。原來是手。他一度懷疑那是用來刺穿心臟的木樁。

 

  或許是因為姿勢的關係吧。男人平淡的口吻還帶點蔑視的感覺,居高臨下的視線也成為挑起他憤怒的誘因。

 

  「當初是誰沒搞清楚場合就一頭腦熱地亂叫,現在卻懦弱得像隻縮頭烏龜。你的覺悟難道就只有這點程度嗎?小鬼就是小鬼!」

 

  「你懂什麼!」

 

  男人的話像根針戳破他膨脹的自我意識。他大聲反駁,砰地爆開。為了挽回一點面子,他接著口不擇言說:

 

  「哈、哈哈……說到底兵長不也和我一樣嗎?艾爾文團長就是因為你的無能所以才——」

 

  「閉嘴你這個垃圾!」

 

  反射性地緊閉雙眼之後,他約莫有三秒的時間都覺得後悔萬分——他這麼做不是等於默認了嗎?高興耍嘴皮子,打爽了就逃之夭夭——跟個小鬼沒兩樣。

 

  雖然已經放棄身為人的資格並且捨棄掉艾倫‧葉卡這個名字,他仍不住產生一種「不是自己」的懸空感。哪裡都沒有他的立身之地。這個想法讓他孤獨得差點掉下眼淚。

 

  疼痛並沒有如預期落下。他遲疑幾秒,最後選擇睜開眼睛。

 

  男人垂落的瀏海微微劃過他的鎖骨,對誰懺悔似地臥跪,指節泛白。

 

  好嬌小。超乎意料的輕。

 

  「……兵長在哭嗎?」

 

  男人肩膀震了一下,欲蓋彌彰地從他身上離開。

 

  無形的愧疚緊勒住脖子,他不能呼吸,重量消失了也不能。

 

  心臟這個地方,現在真實的、

 

  感覺到痛。

 

  一把將男人拉進自己懷中,他強忍住哽咽,身體發燙。

 

  「你做什麼!削了你——」

 

  他認為這是合乎情理的反應——潔癖、不隨便和人有肢體接觸——更別提他還殘留在身上的大片血跡混雜汗水所散發出的噁心味道。一時衝動做了蠢事搞到現在進退兩難,他顧不得難以找臺階下、小命不保之類的問題,只好硬著頭皮拚命抱緊男人,對男人劇烈的掙扎不為所動。

 

  「真的非常抱歉!」他說,高亢的聲音迴蕩在整個房間。「完全沒有考慮到兵長心情的我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大笨蛋!」

 

  沒再繼續掙脫,懷裡傳出男人悶悶的聲音:

 

  「……臭死了,快放開。」

 

  「不、不放!」

 

  「放開!」

 

  「不放!」

 

  「你欠踹嗎?」

 

  「就是因為不想被踹所以才不能放——唔噗!」

 

  腹部狠狠挨了一擊。

 

  用他的傷處當支點撐起身子,男人爬到床沿,伸手想拿拐杖卻重心不穩,狼狽地跌落至床腳。

 

  聽到聲響,他連忙跳下床攙扶男人。

 

  「閃開,別碰我。」

 

  男人冷冷說,撈過拐杖,靠右腳與腋下拐的輔助緩緩站起。

 

  剛剛自己肯定露出同情之類的表情了吧。

 

  撇過臉,尚未完全消退的自我嫌惡使他寸步難移。

 

  「你還打算再待在這間毒氣室裡多久?」

 

  他詫異地抬起視線,男人已站在門外。

 

  理解消化的時間太長,等他回神,早就錯過回應的時機。

 

  「趕快給我從那個病菌孳生的骯髒地方滾出來!洗個澡然後馬上回來動手清理你的房間!」

 

  由男人焦躁的口吻來看,顯然這已經遠超乎他可以忍受的極限。

 

  「是、是!」

 

  他慌慌張張地追隨男人離去的背影,卻往前摔得狗吃屎。

 

  「——兵長!您還沒有幫我解開手銬啊……」

 

  

 

  傷口會結痂,長出新皮。

 

  而人類的反擊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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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3

  史萊哲林的五年級生,馬利‧戴維斯和同為室友的盧埃‧杜納闊步走出占卜學教室,夾帶惡意的譏笑攪和在談話裡。

  「你看到恩不里居教授的表情了嗎?」盧埃一邊說,一邊習慣性地摳著臉上的痘疤,大大的圓餅臉活脫脫就是縮小版的月球表面。

  「崔老妮這回鐵定要回家吃自己了。」馬利毫不避諱地預言。

  上個禮拜,魔法部提出教改一案,宣布設立霍格華茲總督察此項職務,確定由桃樂絲‧珍‧恩不里居獨挑大梁,代替魔法部之眼嚴格監管霍格華茲。總督察的職權很大,幾乎等同於學校的校長(也許凌駕於校長之上)。恩不里居負責頒布關乎在校生大大小小的若干規定,批准與撤銷學生的特權,以及變動其他教職人員既定的懲罰方案,同時,她也有權依照評鑑結果解雇不適合擔任教職的教授──這正是為何馬利會如此篤定的原因。課堂上,恩不里居臨時對崔老妮提出預言未來的要求。崔老妮先是杵在原地無所適從,後來才支吾其詞地按照恩不里居所要的說了幾句話:

  「我感受到某些黑暗的東西……」馬利拉下眼角模仿崔老妮那恐怖哀怨的聲線,煞有介事的說,「在妳身上恐怕會發生很可怕的危險……」但他不知道天生長得一對下垂眼的他其實不用裝就可以很像崔老妮。

  拱起肩膀,快步爬下狹隘的旋轉階梯,兩人各自掩住嘴巴咯咯竊笑。

  「你覺得那是真的嗎?」盧埃百思不得其解,事後還是遲疑地脫口問道。

  「這怎麼可能?」馬利酸溜溜地反詰。「大家都知道崔老妮是個愛裝神弄鬼的騙子。她誇大其辭,其實是想把我們嚇得一愣一愣的,好栽進她的圈套裡。」

  這時兩人已經走下銀梯來到寬闊的走廊,即使在紛亂喧譁的人流中,他們的聲音依舊顯得清晰突兀。

  「對耶。我隨便亂編一個胖胖球(Puffskein)離奇消失的夢寫到夢境日記上,結果她竟然說我會有什麼『鞋』光之災,叫我要小心防範。真是瘋了。」

  「她老是在詛咒學生死,講話也顛三倒四的。」馬利不屑地鄙夷。

  當他們經過全校永不退潮的話題人物之一──騙子波特身邊的時候,便更加目中無人地侮蔑他心中最最敬愛的親親校長。

  「我真搞不懂為什麼霍格華茲至今還沒炒她魷魚,鄧不利多在想什麼?」痘痘叢生的額頭上浮現條條抬頭紋,盧埃說著擠弄出鬼臉。

  「誰知道,可能他老人痴呆吧?」面紅耳赤,馬利撕扯著喉嚨發出拔尖嘶啞的笑聲,這往往表示他可能有點興奮過度。嘗試去挑釁一個風雲人物的感覺很刺激,不是嗎?

  「兩位,」

  馬利陡然瑟縮起脖子,戰戰兢兢地望向身後。

  按住馬利肩頭的石內卜,像準備開罵似地掀起嘴唇。「勇於發表意見固然值得稱許,戴維斯先生──不過請你,還有你,」他望向盧埃,接著視線又緊迫盯人地放回馬利身上,口吻淡薄且嚴厲。「以後稍微注意一下場合。……我可不希望看見我學院的某些學生因為太過得意忘形,傷及霍格華茲各個學院之間的友好關係,進而做出──違反校規的蠢事來。」

  忙不迭地點頭允諾,兩人鐵青著一張臉迅速前往下一堂的變形學教室。

  

  哈利僵直地眨眨眼,費了點力忽略心頭上憤怒極其挑逗的搔癢感,他十分明智地充耳不聞。

  「做得好。」妙麗拍拍他的肩膀,嘉許地說。

  他對妙麗報以微笑,然後看向榮恩。「你爸爸他還好嗎?」

  榮恩臉色蒼白,雙頰上的雀斑彷彿是一粒粒灰撲撲的塵埃。他清清喉嚨說:「狀況還蠻樂觀的。至少史梅治療師說那些傷口暫時不會危及到性命。只是蛇牙的毒液實在很難纏,它讓我爸的傷口不斷冒血。」

  妙麗憂心忡忡地掩蓋住嘴巴,密切地注視著榮恩。「那位治療師有任何可以對付蛇毒的解藥嗎?」

  「當然。同時他每個小時也得服用一劑補血魔藥,補回流失的血量。」榮恩抹了抹臉,一掃盤踞在他臉上的陰霾。「哈利,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感激你,如果沒有你呃──目睹事情的經過,我爸他可能凶多吉少。」

  「不客氣,榮恩。」哈利拽開一抹謙遜的笑容。「這是我應該做的,我也不希望衛斯理先生死掉,他是位親切又和善的好人。」

  哈利和榮恩爬上旋轉銀梯,進入占卜學的教室,而妙麗這堂課選修的是算命學。

  兩人選坐最後一排不容易被教授察覺的位置,各自拿出他們的夢境日記,攤開擱在空間狹窄的小圓矮桌上,祈禱上頭會自動浮出一段文字似地瞪著空白的頁面。

  「你最近有做什麼夢嗎?最好是幸福美滿的夢。我覺得要是再亂寫什麼陰暗離奇的夢,天知道給崔老妮教授看了會不會又要聽她囉嗦那些怎麼樣也說不膩的『早死論』。」榮恩低聲說,嘴角不太高興地往下傾斜。

  哈利搖搖頭。自從那次不可思議的驚悚經驗以來,他就沒再做夢了,即使有,亦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平日瑣事,到了早上他便馬上忘得一乾二淨。

  「那你呢?你現在已經是葛萊分多的正式守門手了,在球場上應該有某些令你感到愉快的回憶吧。」上上個星期五的傍晚有一場葛萊分多魁地奇球隊的守門手選拔賽,他始終很遺憾那天他並沒有出席,這樣他就能到現場替參賽的榮恩打氣,目睹榮恩那天是如何脫穎而出的精彩經過。至於他為什麼不太清楚自己球隊實際的近況,那麼原因全都要歸咎於那個畸形的老蟾蜍身上──多虧她的禁令,他想再度出現於魁地奇球場上活躍的機會相對變得無比渺茫。

  然而榮恩卻是一臉灰敗,像洩了氣的氣球一般語調奇怪地說:「噢,糟透了。當跩哥‧馬份那幫人知道是我當上守門手之後,老趁閒來無事的時候到球場的加油席上瞎攪和,干擾我們練習,最讓我受不了的是,他們甚至還編出一首蠢歌來羞辱我。」

  「你不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榮恩,你再像現在這樣一蹶不振才真是正中他們的下懷。」哈利說,盡量扮演好妙麗那樣勸慰的角色,幫助他的好友脫離低潮。

  「你說得對……我只是在想,我大概真的不適合打魁地奇。」榮恩垂下眼瞼,滿臉哀怨地再次正視作業上令人惱怒的空白。「或許乏味無趣的占卜學還比較適合我。」

  捏捏手心,正當哈利想說些能讓榮恩打起精神的漂亮話之際,發完《夢諭》一書的崔老妮拔尖聲音,向教室裡的所有學生發話:「我……我們──今天要繼續研究蘊藏預知性質的夢境。請、請各位同學分成兩人一組,運用你們手邊的《夢諭》來解釋夥伴的睡間意象。」語落,緊張兮兮地環顧周遭,她面色忐忑,用掛滿亮片綴飾的絲質披肩包裹住微微顫抖的右手,鏡片後的眼睛似乎盈滿委屈的淚水。

  「她怎麼了?羊癲瘋發作?」榮恩神情怪異地眄了崔老妮一眼,無端端遷怒於崔老妮似的出言諷刺。

  「你還記得剛才那兩個史萊哲林的學生嗎?」哈利說,體積龐大的靈感一舉撞飛企圖霸佔內心的情緒頑石。

  「你該不會其實很介意他們兩個人說的話吧?」

  「──上一堂課崔老妮教授已經接受過督察了。」他湊近榮恩,壓低聲音──縱使身處在一片討論聲紛雜的環境中。他稍微移開距離,給了榮恩肯定的引導眼神。

  榮恩猶疑地直視著他的眼睛,下巴離開手掌。「呃……所以說,崔老妮教授她是因為恩不里居的關係才變得比平常更怪?」

  「沒錯。」他說,一種類似受寵物冷落的飼主終於引起其注意的成就感不禁油然而生。「恩不里居一定出了很刁鑽的問題想駁倒她,看她出糗。」盛裝對恩不里居厭惡程度的托盤呈一面倒的勝利,故他決定先暫時站在崔老妮教授這一邊。

  崔老妮教授正在他們右方的前兩排座位詢問奈威的夢境日記。她顫巍巍地捧著奈威的日記,喃喃自語,奈威則是怔怔望著她,不知所措。

  「恩不里居幹嘛要這麼做?」榮恩不解地問,接著低頭準備胡謅夢境的內容。

  哈利也開始動筆,「我不確定,」輕描淡寫的語氣有時候遠比任何惡咒更具殺傷力。「她可能在炫耀職權吧。」

  「那怎麼說?」榮恩作出努力搜索適當字眼的苦瓜臉。「那女人打算殺一儆百嗎?」

  說完,榮恩大大吁了口氣,賣弄的自滿終於讓他的臉重現光采。

  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說不定可憐的崔老妮教授早就看透自己的未來了。」哈利同情地瞟了崔老妮一眼,隨後畫下句號,結束他那個把石內卜教授淹死在大釜的可笑夢境。

  

  晚上八點,哈利踏著沉重的腳步走進圖書館,他無暇顧及失禮的腳步聲是否會打擾到館內的秩序,且對圖書館管理員平斯夫人惡狠狠的警告眼神視若無睹。石內卜的記憶畫面像龍捲風一樣擊潰他昔日對於雙親那一知半解的認知,他的下唇顫抖著,攥緊領口的手皮膚乾燥──好冷。明明時節距離入冬尚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卻已提前感受到凜冽的陣陣寒氣。他在妙麗身旁恰巧空著的座位緩慢入坐,從書包拿出恩不里居交代給他們的成堆作業。

  停下書寫的動作,妙麗用氣音說:「你還好嗎,哈利?」

  「我和石內卜教授起了點爭執。」哈利嚥了口唾沫滋潤他乾澀的喉嚨,語氣打顫。對側的窗戶玻璃上反映一張蒼白無血色的陌生面孔,如果不是那道標誌性的傷疤,他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張臉是屬於自己──哈利‧波特──的所有物。

  「什麼?」榮恩和妙麗同時說。幾個鄰座的五年級生頭抬起來瞪了他們一眼,不過慶幸的是,平斯夫人這時候人在走道遙遠的另一端訓斥一個不小心壓著書本睡著的糊塗學生,並沒有注意到兩人稍嫌踰矩的音量。

  眨眼的次數變得頻繁,心悸猶存的哈利深吸一口氣,抑制住內心的小哈利抓到空檔向他們全盤托出。「呃,雖然鄧不利多教授希望我向你們保密,不過你們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你們有權知道這件事。」他打直腰板,感覺身體漸漸回溫,方才不愉快的畫面隨著失落悉數排離腦海。「從上個禮拜開始,我每個星期一都必須到石內卜的辦公室報到,鄧不利多要求他教我怎麼使用鎖心術。」

  「你、你說什麼?」喀嘍,榮恩詫異得連筆都握不好。

  「這跟你之前做的夢有關聯,是嗎?」妙麗問道,全神貫注地看著哈利。

  哈利點點頭。「他們推斷我和佛……」略有顧慮地環顧四周,他改口道:「那個人之間心智有某種奇特的連結,比如說我最近老是痛個不停的疤痕,還有透過蛇的眼睛看見衛斯理先生被蛇攻擊的深刻經歷──」

  「等等,哈利,你還沒有跟我們解釋你為什麼會變成那條蛇的事。」妙麗插話。

  「那個人當時附在蛇身上,所以我看見我也在那裡。」絲毫不露慍色,顯然哈利認為他接下來的談話更加重要。

  「哇哦。」榮恩發出一聲語焉不詳的驚嘆。

  「這些都是徵兆。」哈利說。「代表我能共享那個人的感官、情感以及思想。」

  「雖然聽起來很瘋狂,可是對我們來說這是件好事。多虧這條連結,我爸他才能及時得救,對吧?」榮恩輪流確認哈利和妙麗的反應,提出他異想天開的看法。

  「不對。你錯了,榮恩。」妙麗壓低視線,毫不客氣地否定榮恩說的話。

  榮恩扯扯嘴角,不是滋味地托起臉頰。

  「哈利,你得想辦法得心應手地運用鎖心術隨時封閉你的心思。」轉頭,她直視哈利,口吻謹慎得宛如一根被繃緊的琴弦般失去韌性。「我們可以讀取他,相反的,那個人當然也可以。一旦他發現,他將會利用這條連結來控制你,讓你看見經過竄改的虛假影像,誤導你順從他的心意行動。」她停頓下來,暗自希望她肅穆的表情能夠向兩人傳遞一則「這件事絕對非同小可」的重要訊息。

  妳以為我不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嗎──哈利險些對她大吼,也幸好他及時吞回這股衝動,因為平斯夫人的視線正死死鎖定他們。

  「我說過了,」待平斯夫人終於移開視線,他才語帶不耐地重拾前言,「要我和石內卜一對一上課,我寧願去阿茲卡班天天與催狂魔為伍。」

  「我同意。」榮恩半開玩笑地隨口附和。

  「那好,」自鼻子吐出氣息,妙麗雙手交叉環抱胸部,微微揚起下巴。「你說說看你和石內卜教授之間到底怎麼了。」

  猶豫掠過咽喉發出一個極短促的聲音,他將擺脫桎梏的事實壓回牢籠,重新發話:

  「他恨我。」──恨透了跟詹姆‧波特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印出來的自己。

  「石內卜教授他對學生一貫的要求的確嚴苛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不過你也不能……」

  腦內石內卜喪失理智的咆哮震碎理智,連帶影響他的情緒。「那不一樣!」哈利話才剛脫口,便立刻感到後悔萬分。

  「在圖書館裡大聲喧嘩!」

  平斯夫人高聲尖叫,五官氣得絞成一團、臉色脹紅。「給我──滾出去!出去!」她揮動魔杖,──指點哈利的書、書包、墨水追著他跑出圖書館,一面追還一面敲打他的腦袋。

  「噢。」他揉了揉被書角砸到的後腦杓,樣子狼狽地收拾好散落一地的書本和文具,踽踽獨行的背影益發顯得落寞不堪。

  ──你就跟你爸爸一樣,懶惰,又自大。

  石內卜教授的冷言冷語啃噬著他的心,他一直以為他的父母是個善良且正直的好人,而石內卜對波特父子的嚴格指控則完全出自於酸葡萄心理。

  然而這一切在窺見儲思盆裡的記憶改變了面貌。

  依常理來想,會有人因為好玩把人倒吊在半空中嗎?除非他們真的非常痛恨這個人,譬如說馬份或某個罪有應得的壞胚子。那麼石內卜呢?他又招誰惹誰了?

  (你很清楚,詹姆給莉莉的理由是什麼。)

  一道發自內心的中性嗓音點醒他,聲音虛無飄渺,它可以親暱得像個陪伴在他身邊多年的知心摯友,亦可能成為誘惑他走向毀滅的惡魔撒旦。

  ──存在。

  油膩膩的頭髮、憤世嫉俗的眼神、孤僻陰騺的氛圍……,然而石內卜本身並沒有做出任何妨礙到旁人的壞事,他只是誠實地展現出一部份的自己。

  (毫無道理地傷害、蔑視他人,這實在有失作為一個葛來分多的好風範,是不是?)

  哈利猶記在古里某街時路平說過,學生時期鄧不利多選他擔任級長,是希望他能管一管詹姆與天狼星;可是在儲思盆,他依舊袖手旁觀,既不吭聲澆熄譏諷的火焰持續延燒,也沒有遏制他的朋友們稍嫌過頭的霸凌行為。

  (很簡單,誰叫他們是一夥的,哈利,)那聲音繼續趁勝追擊。(……他們都一般壞。看看天狼星那副德性,布萊克家族唯一的葛來分多充其量不過如此。)

  閉嘴!哈利急躁地揮去聲音,設法尋找出路。

  莉莉曾經果敢地出面阻止,這足以證明他母親是位如假包換的好人,但回憶中她朝詹姆大吼的表情,卻一樣困擾他。她的表情明顯厭惡詹姆,極端看不慣詹姆恃強欺弱的惡劣個性,他真搞不懂他們兩個人後來為什麼會結婚。

  快停止

  或許他已經意識到讓自己在封閉的迷宮裡胡亂瞎轉絕非明智的事,也或許僅僅是因為他殘餘無幾的腦容量不允許他思考更多。質疑他雙親之間的愛只會令他倍感孤獨,既然這樣,那不妨就趁早放下它,讓這項秘密永遠石沉大海。

  以往,如果一有人說他像極了他的爸爸,驕傲便隨之灌進他的體內,烘暖心窩……到了現在,當他再回頭審視上次天狼星說的話時,不可諱言的,除了濃稠的悵然被瞬間磨淡以外,就只剩萬念俱灰的可笑接二連三戳破他薄如糖紙的信任。

  他第一個念頭不是回去宿舍躺著一覺到天明,而是偷溜出城堡,到戶外透氣散心,重新整頓好雜遝的思緒。

  爬過一座山丘,他沿著他熟悉的路徑朝海格小屋的方向走去。邊走,他邊享受著冰涼的夜風,貪婪地汲取戶外格外清新的空氣。高掛天穹的星星熠熠生輝,逕自襯托這片靜謐柔和的夜。

  他衷心企盼海格早已歸來,希望看見海格再度捻亮屋內的燈,鵝黃光線從窗欞灑落四周,煙囪吐出裊裊白煙,縱使是曇花一現的幻覺也好,至少他可以因此獲得一點慰藉。

  驀然,在禁忌森林邊緣他依稀瞥見一個光點,驟然停住前進的腳步,他轉頭望向發出閃爍光點的方位,瞇眼細看。

  那道光彷彿在召喚他過去似的忽明忽滅,疑惑地挑起眉毛,受好奇心驅使之下,他決定上前一探究竟。

  愈接近森林,他愈覺寒氣逼人,禁忌森林裡暗藏太多不可預知的危險,他得繃緊神經事先做好萬全的準備,防患未然。

  就著朦朧的月光,他發現光點穩定下來,並開始往森林深處移動,他按捺下粗重的呼吸,於死氣沉沉的陰暗樹林裡穿梭,他戰戰兢兢地確保對方尚未察覺到動靜。

  保留一段視線清楚的適當距離,他緊緊挨在一棵粗壯的樹幹上,探出頭來。一抹他沒見過的可疑人影佇立在樹枝曲折的詭異樹木前,伸長手,照亮地面。

  莫大的震驚扼住鼻息,他緊握懷裡魔杖的手不禁強烈顫抖起來。

  起先他以為那個人腳邊的物體大概是堆突起在地表上的裸露樹根,但當他看到「樹根」上穿著的服裝時,他就不敢這麼篤定地認為了。

  那是個男孩,依他身上所穿的黑色長斗篷,哈利更推斷他八九不離十「曾經」就讀於霍格華茲。

  多年的經驗諷刺地告訴他──有人被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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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2

  哈利聽取尼克爵士的建議,決定不經過有帕拉瑟半身像的走廊而寧可繞點遠路前往貓頭鷹屋。喜愛惡作劇的皮皮鬼總是不懂得拿捏分寸,是個極其令人討厭的麻煩精,如今,霍格華茲恐怕只有血腥男爵(史萊哲林學院的代表幽靈)才治得了它吧。

  昨天才剛勉強度過自到霍格華茲就讀以來最難熬的頭一個禮拜,此時此刻,他忽忽意識到原來星期六早晨的空氣是這麼清新甜美,而和煦的陽光又是如此美好地烘暖他精疲力盡、萎縮乾癟的內臟。他想要大叫,痛快地宣洩出壓抑已久的熱情,他著實悶壞了,這種感覺或許天狼星也能夠感同身受。

  眼下,他正準備托嘿美送信給天狼星。信的內容不長,不過為了避免信件遭到攔截的情況發生,他足足花費一個多鐘頭反覆思量從何處著墨他的近日概況、怎樣寫才能防止秘密洩漏等問題。

  他時常會想起他仍待在古里某街的教父,自從得知魔法部假借《預言家日報》之手向巫師社會全面抹黑天狼星之後,他便無比同情天狼星的境遇,老實說也感到有一點安慰。現在幾乎全部的巫師、女巫們都打從心底以為他是個罪大惡極的危險罪犯、佛地魔忠實的簇擁者,而他竟獨自承攬這莫須有的罪名長達十四年,屈辱地苟活著,試圖尋求一線生機……

  他走出貓頭鷹屋,嘿美在他臂膀上一蹬,振翅飛向蔚藍無際的天穹。她優美的姿態彷彿是一個天生的芭蕾舞者,翱翔於寬闊的天地間從不費吹灰之力,她隨心所欲之餘不忘她應盡的職責。他靜靜望著嘿美成為一顆無法辨識的小黑點,直到遠離他的視野消失無蹤。接著,他轉而眺望海格的小屋,窗戶是拉上的,煙囪也沒煙裊裊冒出,那裡仍舊是間無人空屋。他繼續漫不經心地環顧周圍,卻驟然停下來深深凝望。──他又看見了。禁忌森林裡,那些瘦骨嶙峋的翼馬宛如自成一塊陽光驅趕不走的闃黑地帶,其中一匹展開皮革般的翅膀,蹬地起飛,盤桓於半空一段時間後又自顧自地迅速俯衝降落。

  心臟猛烈地撞擊心窩,他握了握拳,最後下定決心更進一步就近觀察那些詭譎的生物。

  露娜‧羅古德也在那裡。她正以抽離的著迷目光盯著眼前的大個兒瞧,更嘗試伸手觸碰牠。

  當他煩惱是不是該趁露娜還沒發現他之前打道回府的時候,她已率先打開話匣子:「早安,哈利‧波特。」

  「呃……妳好。」他尷尬地說,抬手撓了撓臉頰。後來,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她,視線不自覺草草打量起她的裝扮。「妳赤著腳,這樣不會冷嗎?」

  她搖了搖頭,表情愉快。「牠們真是令人著迷的生物,對吧?」

  不置可否,他絲毫沒有放她冷箭的打算。畢竟,她是寥寥幾個絕不會對他冷眼相待的人之一。「妳知道牠們的名字嗎?」

  「騎士墜鬼馬。」她說。「牠們很溫馴,不過人們通常避之唯恐不及,只因為牠們非常地──」

  「與眾不同。」他接口,並繼續問:「為什麼其他人都看不到?」

  聞言,她突然轉頭望向他,靈動的淡眸彷彿跟鄧不利多一樣可以洞悉他內心的所有。「只有親眼見證死亡的人才看得到牠們。尤其當死者是自己認識甚至至親的人。」

  遙想起回憶裡雙親和善但卻模糊的面容,他心頭一緊,又緊接著聯想到西追‧迪哥里不幸身亡的殘酷畫面。既然如此,為什麼先前他就看不到騎士墜鬼馬呢?在那之前他不也曾經歷過相同的事件嗎?還是說當時他年紀尚幼,不懂世人是怎麼賦予「那段過程」為「死亡」之名的意義,才沒辦法達成前置條件?抑或者他那個時候其實根本不曾親眼目睹過?

  「所以,」他暫且拋開滿腹的疑問,一面謹慎地說,一面和緩急促的呼吸。「有妳認識的人在妳面前死了?」

  她似乎無動於衷,顯然他是多慮了。「我媽。她是個很了不起的女巫,但她很喜歡嘗試一些危險的實驗。有一天,她的咒語出了嚴重意外,那時候我九歲。」

  「我很遺憾。」他說。

  他們並肩朝不遠處的一匹幼馬走去,頭頂上的樹蔭篩碎大片陽光,金色的柔美粉末紛紛灑落在兩人的肩頭以及各個角落。縱使騎士墜鬼馬身披著一件肅穆沉重的死神斗篷,他也控制不了自己對眼前深不可測的神秘生物萌生好感。

  「我有時候還會覺得難過,然而不久後就慢慢釋懷了。幸好我還有爸爸陪在我身邊。」莞爾,露娜話裡的情感仿若天鵝絨似地輕柔、接近零質量。

  三緘其口地聆聽著,哈利感覺內心哀傷的硬塊正逐漸軟化消弭。露娜是個好女孩,或許大家──包括我都誤解她了。他暗自心忖:是時候對露娜改觀了。

  「我跟我爸都相信你,我們都堅信那個人回來了,你也對抗過他,以及魔法部、《預言家日報》陰謀聯手對付你和鄧不利多的事。」說罷,她從隨身的背包掏出一顆蘋果。

  「謝了。」

  「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可能魔法部是出於恐懼才不擇手段讓你覺得自己被大家孤立,但那個人可不同,我覺得他不會白白錯失這次可以輕易擊敗你的機會。」彎腰一扔,蘋果應聲落地,滾落至幼馬的腳邊。身形嬌小但精壯的幼馬只是聞了聞蘋果,完全無意動口啄食。

  「我不懂妳的意思。」哈利坦率地表露費解的神情。

  「只要你變得勢單力孤,對那個人來說,你就構不成威脅啦。」見幼馬無心吞食蘋果,露娜重新拿出一塊生肉。這回幼馬很快不疑有他地吃完了。

  兩人面面相覷,相繼拉開會心的微笑。

  

  在這周末的最後幾個小時,霍格華茲鐵三角準備聚集在葛萊分多交誼廳盡快解決掉一些囤積未動的作業。窗外天色愈來愈暗,交誼廳的人流也隨之變少。到了午夜時分,整個交誼廳已經完全淨空,只剩奮力對抗著作業的三人組。

  「木星最大的衛星應該是加尼美德,不是卡利斯,」妙麗說,手越過榮恩的肩膀指向他天文學報告的其中一行,「而上面有火山的是埃歐。」

  「天啊,這誰知道。」低聲抱怨,榮恩浮躁地用力劃掉報告上的錯誤,潦草改正。

  「只要你肯多花點心思認真聽講你就會知道。」妙麗冷冷地挖苦道。

  「是喔,多謝您的寶貴建議,格蘭傑教授。」

  妙麗瞪了榮恩一眼,可是她這一次壓抑住回嘴的衝動,唯恐哈利再次因此對他們大吼。

  「妙麗,能請妳幫我檢查一下報告嗎?」

  妙麗說著「當然」,便接過哈利的天文學報告,認真審視。

  哈利低下頭,揉揉他這陣子隱隱作痛的閃電疤痕,眼角的餘光無意間捕捉到火爐發生的些許異樣。

  「哈利,你的沒有問題,只有最後的這一小部分,我認為你一定是誤解辛尼區教授的話了,歐羅巴衛星上頭是覆滿冰層,不是鼠層──」得不到哈利的回應,她抬起頭來搜尋,發現哈利已離開座位,跪在磨損焦黑的地毯上凝視著壁爐內躍動的火焰。「哈利?」

  「你蹲在那幹嘛?」榮恩問。

  「我剛剛看見天狼星的頭出現在火焰裡。」哈利說。

  「這不可能,」妙麗馬上否定。「照他現在的糟糕處境來看,這麼做實在太冒險了……」

  「天狼星!」哈利驚喜地說,眼前果不其然出現一顆端坐在火焰上方的頭顱。深色長髮披落在天狼星的臉部周圍,天狼星此時嘻皮笑臉的表情頓時驅散掉他臉上的一些細紋。

  「你們好啊,還以為你們早就各自回寢室睡覺了呢。」天狼星笑著說。「我每隔一個小時都會探進火裡探查一次狀況。」

  「你這樣做太危險了,如果被人撞見怎麼辦?」妙麗忍不住質問。

  「妳講話真的是愈來愈像茉莉了,妙麗。」天狼星突然感慨起來,又繼續說:「我想可能有個一年級的小女孩之前有瞄到我一眼,可是用不著擔心,等她回頭想再確認一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我敢肯定她八成會以為她看到的只不過是塊形狀奇怪的木柴之類的東西。」

  「那你來這裡做什麼?」哈利急急地問,試圖轉移話題重心。

  「回你的信呀,哈利。」天狼星說,「你說你很擔心恩不理居,那個女人要你們做什麼?訓練你們殺雜種?」粗鄙的遣詞將他對身為魔法部「傳教士」的恩不理居滿滿不屑表露無遺。

  「她不准我們使用魔法。」哈利忿忿說道,存心迴避妙麗聽到他魯莽寄信給天狼星卻沒事先找他們商量一事的責怪目光。

  「我一點也不意外,」天狼星話說得很快。「聽說夫子不希望你們做任何戰鬥訓練。」

  「戰鬥?」榮恩插嘴。「他怕我們組成魔法師軍團嗎?」

  「你說得對,榮恩,這就是他的想法。他深怕鄧不利多會招募軍隊企圖接管魔法部,他真的是愈來愈容易神經緊張。」接下來他稍微壓低聲音,說:「其他人並不希望我跟你們提起這些事──夫子工於心計防堵事情的真相,這讓鳳凰會進展得並不是很順利──但我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佛地魔回來了,而他也正伺機採取行動。」

  三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哈利這時才想起他還有一件事得問:「天狼星,你知道任何有關海格下落的消息嗎?」

  「海格很好,雖然我不知道他路途中有什麼事耽擱了他回來的行程,不過我相信海格肯定會平安無事的,他很強悍。」

  天狼星看他們仍舊放心不下,只好繼續說,「對了,你們下一次參訪活米村是哪一個週末?我在車站不是用狗的偽裝躲過了嗎?所以我想我可──」

  沒想到這句話立即引起哈利和妙麗兩人的反彈:「不行!」

  「天狼星,你知道《預言家日報》是怎麼說你的嗎?關於你的負面傳言在整個巫師界鬧得滿城風雨。」妙麗說,極力打退天狼星瘋狂的念頭。

  「喔,妳說那個啊。」天狼星有些不悅地說。「我也只是有這個打算而已,想說偶爾和你們和樂地團聚一下。」

  「你以為我不想嗎?我只是不希望看見你又被關回阿茲卡班!」哈利說。

  尷尬的沉默充塞於兩人之間,它持續蔓延擴大,主導哈利動盪不安的心情。

  「你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像你父親,」天狼星終於緩緩說道,他那凹陷的眼睛冷漠地瞇了起來。「你認為這麼做是冒險,我想換作是詹姆,他絕對會樂於迎向這項『挑戰』。」

  哈利不發一語,遺傳自母親的綠色眼眸落寞地瞪著腳邊的地毯。

  「那就這樣吧,我聽見怪角下樓梯的聲音了。」

  天狼星離開了,卻忘記把真空的緘默給帶走。

  

  啊哇呾喀呾啦!

  一陣刺目的綠光灼痛男孩的眼睛,擁有一張扁平蛇臉的瘦削老人冷聲命令僕人蟲尾親手扼殺一條年輕的生命,黑魔王殺害了他的朋友,那個少年──西追‧迪哥里。

  男孩不知道聲嘶力竭地叫嚷著什麼,不斷湧出的淚水五味雜陳,其中更多的是難以稀釋的怨恨。

  「噢,哈利,你不出聲我都快忘記你在這裡了。」佛地魔微微瞇起眼睛,富饒興味地細細端詳著男孩猙獰的表情。

  「十三年!」大喝,佛地魔揶揄:「你該不會真愚蠢地以為你還可以像十三年前那樣──勝過我。」手指摁壓住男孩額頭上的疤痕,放聲狂笑。

  冷冰冰的手指鑄下他疤痕椎心的熾熱,他緊咬住下唇,腦袋彷彿快要爆炸似的嗡嗡作響。

  腦漿化作一團漿糊的他被迫中斷思考,濃稠的恐懼籠罩他的感官,壓迫著他體內的五臟六腑。他聽不見周遭矛頭全都指向他的訕笑與佛地魔口吻激昂的挑釁,只剩溫熱的淚水不斷逃離眼眶,淌滿臉頰。

  「你在哭嗎?嗯?」佛地魔刻意放柔的嗓音充滿虛假,指甲從男孩的眼角蘸了滴液體,接著輕點自己乾燥的薄唇。「……對一個無能的弱者而言,恐懼是個好現象,哈利──『那個活下來的男孩』。讓我想想,我是不是該戳破這個天大的謊言?你會贏,全靠你那骯髒的麻瓜母親,莉莉‧波特施加在你身上的古老魔法,跟你本身的天賦毫無關係。」

  「            。」

  佛地魔耷拉下自負的笑容,青色的血管自慘白薄皮膚底下依稀顯露。

  「哦?」他說,造作矯飾的笑容重新在他的臉上找到定位。「多麼有趣的發言!」

  「我要殺了你,哈利‧波特──我要徹底毀掉你。」血色的虹膜透出真實的殺機,佛地魔手一揮,禁錮著他的骸骨立即鬆開。蹲下身,佛地魔倨傲地俯視著男孩的雙眼。「過了今晚,不會再有人質疑我的力量;過了今晚,他們只會說你今天晚上是怎樣地求我殺死你,而我又是多麼仁慈地──

  「成全你。」

  佛地魔噬血的臉容在男孩的視界裡漸漸褪色,畫面改變了,他不知何故身處在一條狹長冰冷的甬道。

  他的皮膚變得平滑,堅硬卻富有彈性。他匍匐於地板上,用腹部在上頭緩慢爬行。乍看之下,除了眼角餘光探覺到周遭的東西不時閃爍著奇妙、流離的色彩外一無所有,但他錯了,有個人坐在前方的地板上,下巴頂著膝蓋,如老人般佝僂的身形在黑暗中發出微光。

  他吐吐舌頭,嗅出空氣中有活人的氣息。他從地上拉高身軀,狠狠上前咬這個人一口,將他的長牙深深刺進,注入毒液置對方於死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發動攻擊,口腔沾染上腥甜的鮮血,最後他意猶未盡地傲視面前已是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

  這時他的頭開始傳出劇痛,導致他不能順利呼吸,他向後一仰……不行,我還有應盡的任務──我?不對!我才沒什麼見鬼的任務──我、我是──

  「哈利、哈利!」

  睜開眼睛,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涔涔冷汗浸溼了身邊的床單,他覺得額頭好像有一根灼燙的鐵棒在燒。

  「哈利!」

  他經過好長一段時間才看清楚呼喚他的人的真面目,是榮恩。

  榮恩站在他床邊,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你還好吧,哈利?」他緊張地詢問,「需不需要我去……」

  「你爸,」他罔顧榮恩的擔憂,他得趕快把衛斯理先生的事情告訴榮恩,愈快愈好。「他遭到攻擊,受了重傷,情況非常危急──」

  「什麼?」榮恩說,一頭霧水。「哈利,嘿,老兄,你只是在作夢罷了!」嘴巴雖是這麼說,但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就知道他內心的不安早已裸露在外。

  「不!」他心急如焚地大吼,榮恩被他突如其來的強烈反應嚇傻了。「對不起,榮恩……可是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親眼看見衛斯理先生被襲擊,我當時在場,是我幹的……」

  「呃──喔、喔。」榮恩遲緩地點點頭,不知作何反應。「你先別激動,奈威已經去找人幫忙了。」說完,他稍事躊躇地拍拍哈利的肩膀,盡其所能地安撫著飽受驚惶的哈利。

  丁‧湯瑪斯和西莫‧斐尼干交頭接耳,不時以異樣、驚恐的目光往哈利和榮恩這邊投來。

  「教授,在這裡。」奈威顫巍巍的聲音,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進寢室。麥教授身穿她的格子睡袍匆匆跑進,金邊的圓框眼鏡歪歪一斜,她的神情凝重且慌張。

  「怎麼啦,波特?你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

  撥下瀏海遮住疤痕,哈利順勢拭去人中上面的汗珠,說:「榮恩的父親出事了。他被一條巨蛇攻擊,傷勢嚴重,是我親眼看到的。」為了取得麥教授的信任,他盡量使自己的口齒聽起來清晰、有條理一點。

  「怎麼會?」麥教授掩住嘴巴,眉頭深鎖。

  腦袋因此停機了好半晌,哈利不知道該用什麼說辭來闡明才合乎其理──不對,這件事根本不合邏輯!

  忽然之間,沮喪與焦躁張口啃噬掉他的自信心。「我本來在睡覺,然後夢境重現四年級我和佛地魔(麥教授聽聞這個字眼時明顯臉色大變)對峙時的場景,再來場景又變了,我來到一條冰冷的走廊,自己好像變成一條邪惡兇猛的大蛇,不斷的朝衛斯理先生發動攻擊……」

  「你的意思是你在作夢嗎?」

  「我那條蛇!」哈利自暴自棄地重申。「那股血腥的鐵鏽味到現在彷彿還殘留在我的嘴裡。」

  麥教授直愣愣地瞪著他的眼睛,似乎是一時太過震驚而無法在第一時間做出適當的對應態度。

  「我沒有說謊,也沒有發瘋,麥教授。」哈利說。「我說的全是事實。」

  「我相信你。」幾秒鐘的靜默就等同於有幾世紀之久,麥教授簡單明瞭地說:「來吧,波特,披上睡袍──我們去見校長。」

  

  滴答滴答滴答……

  老男人走到神祕部門走廊的盡頭,經過了圓室,他從周圍的十二道門選中其中一扇,進入一個充滿時鐘滴答聲和光線閃耀舞動的房間。

  這裡到處擺滿了微微發光的時鐘,鐘錶的種類琳瑯滿目,尺寸、造型皆不相同;有的掛在兩座書櫃之間的牆面上,有的放置在那些排滿整個房間的書桌上,因此室內充斥著忙碌不休的聲響,就像是成千上萬道繁瑣細小、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那不斷跳躍舞動,如鑽石般燦爛的光芒,源自於房間最遠那端的一個高聳的水晶鐘樓。

  他走上前去,細細觀察一枚如寶石般閃閃發亮的小蛋。當它在鐘樓中往上升時,蛋殼突然破裂,從裡面冒出一隻蜂鳥,繼續被氣流帶動到鐘樓最頂端,當小島開始隨氣流下降時,牠的羽毛變得髒兮兮、溼答答,等到整個降落到底層的時候,便再度閉合成了一枚蛋,這樣的過程一再地重複循環,著實特別又有趣。

  滴答滴答滴答……

  最後,他沿著兩排書桌間的狹窄通道往前走,離開了令他流連忘返的迷人房間,終於抵達那個如洞窟般幽深,擺滿架子的地方,架子上排列著許多大小不一、佈滿灰塵的玻璃球。「路摸思。」從立領的長版風衣口袋掏出魔杖,他點燈照亮前方的視野範圍,另一隻手則揣著一只多處顏色脫落、形狀損壞的懷錶。

  他繼續走,尋找著編號是第九十七號的架子。每顆玻璃球下面,都貼著一張袖珍的黃色標籤。有些球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流光;有些裡面則又黑又暗,活像是一顆燒壞的電燈泡。

  滴答滴答滴答……

  找到了。

  扣。

  將懷錶收進風衣內部的小口袋,他拿下一顆玻璃球,魔杖靠近標籤,確認上頭是否真的寫著「哈利‧波特」的名字。

  他滿意地哼口氣,暖呼呼的玻璃球溫暖他素來溫度偏低的手掌。

  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球放入他施過無形伸展咒的左邊口袋,他悄悄施展消影術離開此地,震動周遭一片死寂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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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哈利以為自己已經釋懷了,事實卻不然。他知道獨自一人生悶氣意味著自己仍擺脫不了兒時的幼稚情懷,這種接近嫉妒的情感將會考驗他的人格,促使他面臨選擇──視若無睹或是絕對信任。終究,他決定抱持保留的灰色態度,不再一個勁地往死胡同裡鑽,吃力不討好的負面思想只會為關係招來嫌隙,這對誰來說都絕無好處。

  「一年級新生──請跟我來!」妙麗拉拔聲音,朝長長的餐桌高喊。身為今年新上任的葛來分多級長,她和榮恩在這一學年將變得繁忙許多。從大部分新生的雉氣面容覺察出飽含對這所學校的種種期待與驚奇等各種情緒,哈利的嘴角不禁因此跟著上揚。他怎麼可能淡忘呢?霍格華茲是他唯一認定的歸屬(若撇除掉他和教父天狼星的約定不談),神奇又美好的魔法總能使他旋即笑逐顏開,無不嘆為觀止。直到他來霍格華茲就讀以前,他的回憶無疑皆充斥著代表苦澀的霉味與灰心。

  一位金髮男孩在和他視線恰巧交錯的時候擺出一副手足無措的驚恐表情。男孩隨後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另一位新生,附耳說了幾句話,顯然話題並非繞著剛才的豐盛美食打轉。

  哈利垮下笑容,就像曝露於空氣中過久,進而散發著惡臭的白色樹脂。

  我真是蠢到了極點,他忿忿地想,似乎覺得只要咬緊牙關便能稍事克制他想找個人大聲詛咒的衝動。他早該認清以他現在的立場可不允許他再痴痴地對人傻笑了。去年,他參加三巫鬥法大賽,最後竟狼狽地拖著一具冰冷的屍體從瑞斗家的墓園逃出,還泣不成聲地宣佈黑魔王歸來之類的「瘋言瘋語」。他三步併作兩步地穿越入口大廳的人潮,即使撞到人也完全無意回過頭來道歉,接著抄了一、兩條隱密的捷徑走向葛來分多交誼廳,把眾人的竊竊私語狠狠拋諸腦後。

  他發誓他受夠了。

  他賭氣似地用力拉起被子罩住頭部,回到寢室後互揭瘡疤的尖銳對談,讓他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到底有多麼悲慘。

  難道手上沒有掌握任何可以闡明自己說辭的有力證據,就活該被外界甚至親近的朋友抹黑嗎?那些豬頭難道就無法辨認《預言家日報》上面的內容只不過是一群懦夫胡亂斷章取義的無聊廢話嗎?

  強忍住心中難耐的憤慨,他側臥著,並蜷伏成一個無力的問號,一張熟悉的和藹面孔不由自主的在腦海中浮現。

  鄧不利多教授信任他,前後亦曾經大肆發聵,呼籲全校師生和外界的巫師社會最好嚴加戒備,在那個人以及他的追隨者再度重振旗鼓之前搶先捻熄該勢力。而力圖否忍「活下來的男孩」的魔法部(尤其是現任部長,康尼留斯‧夫子),理應不會輕易坐失掉這個一石二鳥的大好機會,他們克盡任何手段向急於斬草除根的眼中釘施壓,操弄輿論也好伸出爪牙干涉霍格華茲也罷,在在顯示出領導者夫子已全然被無中生有的恐懼吞噬了理智,喪失坐擁魔法部部長頭銜應有的從容。

  哈!這太棒了,不是嗎?如此一來或許就有理由解釋為何鄧不利多試圖要疏遠他了。鄧不利多太累了,重重的疲勞轟炸之下,自然無暇顧及與他非親非故的十五歲少年。

  不管怎樣,他只希望真相大白的那一刻能提早到來──天曉得未來他還得忍受多少冷眼和像西莫那樣的無情攻擊?

  

  餐廳一如既往的人聲嘈雜,哈利、榮恩還有妙麗一進餐廳便下意識地望向教職員的餐桌。海格的位置依舊被代課的葛伯蘭教授所取代,她正在跟教導天文學的辛尼區教授聊天。

  「喔──看看今天安排的都是什麼樣的課!」接過麥教授沿路發下來的課表,榮恩一臉鬱悶地抱頭哀嚎。「魔法史、兩堂魔藥學、占卜學、兩堂黑魔法防禦術……丙斯教授、石內卜教授、崔老妮教授,天哪,真不敢置信那個叫恩不里居的女人也統統擠在同一天!」

  坐在榮恩對面的妙麗不予置評。她正專心地閱覽手中的《預言家日報》,就算眼睜睜放任補充腦力的黃金早餐時段悄悄流逝也從未動手舀口湯送進嘴裡。

  「妳看那種垃圾做什麼?」見狀,哈利不由得口出惡言,露出嫌惡的表情。天花板一片愁雲慘霧的天氣彷彿正呼應著哈利的心情似地發出轟隆聲。

  「沒有。」片刻,她終於擱下報紙,「什麼消息都沒有。不管是你、鄧不利多或者其他值得一看的新聞。哈利,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但我想我們最好還是盡量多掌握一些關於敵人的情報。」以義正詞嚴的說辭替自己的行為找到合理性,她圓滑地化解朋友苗頭已漸漸模糊的憤怒。

  「我覺得妳太多慮了,妙麗。」快速解決掉盤子上的全麥麵包,哈利怏怏地說,抄起課表,他起身離開餐桌。

  榮恩與妙麗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連忙匆匆跟上他急躁的腳步。

  「呃,哈利,你畢業有特別想從事的職業嗎?」妙麗問道,看得出她很努力地去嘗試轉移哈利的注意力。

  「我不確定。」哈利說。「嗯……或許當個正氣師也不壞?」事實證明──妙麗的戰略成果顯著。

  「正氣師!」一旁,榮恩驚訝地複述。「我是說,能當上正氣師的人全不外乎一些菁英什麼的。」

  「噢,是啊。這代表我今年必須比以往更加把勁用功才行。」

  「你少蓋啦,老兄,魔法史簡直就是每個學生的夢魘,任何人都沒辦法在丙斯教授的課堂上睜著眼睛超過五分鐘──喔對,除了妙麗。歷屆校史中除了她之外又有誰能面不改色地聽完整節課?」

  伸長脖子,妙麗用嚴厲的眼神遏止榮恩再繼續潑哈利冷水。「你聽著,哈利,無論如何你只管拋開雜念就是了,不必理會那些只看得見事情表面的人的閒言閒語,他們抨擊你,是因為截目前為止他們仍接受不了在你身上發生的那些恐怖遭遇。──別忘了你還擁有完全信任你的我們啊。」

  一股暖流襲上心頭,儘管哈利知道光是這些壓根無法撫癒他受傷的心。「謝謝妳,妙麗,我感覺好多了。」

  「不客氣。」妙麗溫暖一笑,爾後將矛頭轉向榮恩,「那你打算選擇什麼職業?」

  神情變得有些侷促,榮恩溫吞地說:「咳,我是覺得正氣師這個職業很酷啦……妳呢?」

  「我想從事某些富有價值的工作,不過不是正氣師。」

  「正氣師也很有價值呀!」哈利反駁。

  「我沒有要批評正氣師的意思,正氣師是個偉大而艱鉅的職業──我在想,如果我可以讓小精靈福進會順利發展下去的話……」

  話題就此無疾而終。

  正式邁入五年級的第一天尚未結束,同樣身為五年級生的哈利等人便已有堆積如山的作業得應付,而這一切皆是為了明年六月的普等巫測做準備。每科教授在此學年的第一堂課幾乎花費將近三分之一的時間,談論關於普等巫測對於一個青少年巫師而言是何其重要的話題,因為這場考試會接連影響到年輕巫師將來申請工作的明確以及便利性,也有助於他們選擇明年應該接受哪些超勞巫測才好。

  哈利告別兩位友人,隻身前往三樓恩不理居的辦公室準備接受他一整個禮拜之中首次的勞動服務。今日稍早前的黑魔法防禦學術課,他公然在課堂上對恩不理居「大小聲」。這並非一介學生該做的,但恩不理居的那副論調著實荒唐至極,教他毫無心思克制自己出言諷刺她自欺欺人的觀點。撇開態度使用失當的問題不談,危機四伏之下,他不認為他的行為哪裡有錯。那個時候,胸膛間隱隱升起某種不好的預感,告訴他佛地魔正在背地裡策劃捲土重來,暗示霍格華茲可能已不再安全。

  他一敲門,辦公室裡面便傳出恩不理居那把甜膩膩的聲音:「請進。」

  舉目四望,他感覺就像是不小心失足掉入另一個謎樣未知的世界一般目瞪口呆。記憶中,黑魔法防禦學術教授的辦公室雖然每一年都略微不同,往昔的教授們會依照他們的喜好改變室內的擺設,呈現他們一部分的性格,不過大概是因為歷年來鮮少有女性願意擔任這項教職的緣故吧(起碼哈利就從來沒有經歷過),此時辦公室的格局擺設──呃,該怎麼形容好呢──與黑魔法防禦學術硬派冷酷的形象大相逕庭,是一片完全漆上充滿女性化的夢幻氣息。

  以粉色為基底,顏色相仿的蕾絲窗簾與布料到處披掛,其中有一面牆整齊地擺著許多裝飾用的盤子,每個盤子上的圖案全是彩繪貓咪,一隻隻相貌、體型各異貓咪不是懶洋洋地躺著睡覺、盯著他和恩不理居發出表示好奇抑或困惑的咕嚕聲,就是在吐毛線球。

  「晚安,波特先生。」

  他驚訝地倒抽一口氣。恩不理居依舊身穿一襲典雅的粉紅套裝,這使她毫不違和地融進辦公室的背景當中。「抱歉教授……我沒有注意到您。」口吻盡量畢恭畢敬,他暗自祈禱這樣可以軟化她的態度,好增加星期五勞動服務能否請假一事的可能性。對於這件事,繼木透之後身任魁地奇葛來分多學院隊長的莉娜頗感生氣,那天正好是守門手的選拔,怎能唯獨任由同樣也是隊上靈魂球員的他因故缺席呢?

  「怎麼?」恩不理居滿懷關愛地眨了眨眼,擠出惺惺作態的笑容。「終於回心轉意,決定不再對我大小聲了嗎?」

  他抿著下唇,生硬地回答:「我想那種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教授。」

  「坐下吧。」她有些傲慢地無視他言不由衷的道歉,話說得輕柔。

  依循她的視線,他望向一張鋪著絲質小圓桌布的小桌子,擱放於上頭的空白羊皮紙旁邊卻沒有任何一枝羽毛筆或者是墨水。他不禁開始好奇勞動服務的內容到底是什麼了。難不成要他摺紙啊?

  面透猶豫,他的目光因忐忑而游移。「教授,這個星期五我有很重要的事,我必須去參加一場魁地奇新守門手的選拔賽……」停頓下來,他窘迫地斟酌著合宜且絕不會冒犯到恩不理居的委婉說法。「請問處罰可以暫時延後嗎?空缺的那天──我保證會再補……回來的。」

  恩不理居撐大眼睛,凸狀的眼球似乎即將呼之欲出。「噢,孩子,當然不行。」她又緊接著重複相同的拒絕字眼,徹底粉碎他剩餘不多的希望。「既然是懲罰,就不能配合犯錯者的方便。我想,讓你錯過你真正想做的事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這樣就能加強我要你『謹記在心』的懲戒。」

  奔騰的萬匹怒火幾近衝破腦門,他耐住性子移開視線不去瞪視那張活像蟾蜍的詼諧面孔,將書包往小桌子前的直背椅旁粗魯一放,坐下。

  傻傻相信那老女人會慷慨答應要求的我才真是無可救藥。忍不住自嘲,他暴躁地破壞不久前還安然無恙的鳥窩頭髮型。

  「來,」恩不理居一手在他身後重重按住他的肩頭,另一隻手在桌上輕輕放下羽毛筆。她給他的羽毛筆筆身細長,筆尖異常尖銳,除此之外,它只是一枝極其普通的黑色羽毛筆,至少他目前是這麼以為的。

  「請你為我寫幾行字,波特先生。」

  「要寫什麼?」

  深吸一口氣,她故作慎重地說:「寫『我不可以說謊』。」

  「寫幾遍?還有妳──您並沒有給我墨水,教授。」

  「你不需要墨水。」她看起來格外篤定。「至於抄寫次數,我要你一直寫到烙印在你的心裡為止。」

  難以掩飾住內心的疑惑,他皺緊眉心,開始不吭一聲地埋頭寫字。

  起初,他僅僅覺得左手手背依稀發熱,後來隨著句子畫下句點,他便瞬間感受到刻骨的灼痛。他停下書寫的動作,驚愕地瞥見他左手的手背宛如被誰用雕刻刀狠狠劃過似地緩慢浮現出一段文字:我不可以說謊。

  他倏地抬首看著恩不理居的背影。

  察覺到動靜,恩不理居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來,泛起一抹蘊含恫嚇的微笑。「發生什麼事了?」

  鼻翼擴張,他的嘴巴拉成一條倔強的直線。等好半晌,他才鬆口,平靜的綠湖就如一汪死水。「不,沒什麼。」

  決不能因此服輸,他暗忖。這是一場比拚意志力的惡劣鬥爭,只要他一遏止不了情緒上的劇烈反應從而再次「忤逆」師長,那麼在這場硬仗裡他便註定是個輸家。

  恩不理居慢悠悠地走到他的面前,一副穩操勝算的模樣。「──這才對。」

  腦袋微微向後傾,他避開她撲打在臉上的鼻息。

  「其實你心裡也很清楚,這個懲罰十分公平,對不對,波特先生?」

  哈利勇敢地──一如先前的每個關鍵時刻──望進恩不理居的眼底,挺身做出無言的抵抗。

  「……繼續吧。」

  哈利可沒漏看恩不理居的眼神中那稍縱即逝的,一絲代表落敗的退卻之意。

  他佯裝低下頭來認真抄寫,沒有人知道一雙純粹的綠眸,這時早已忍俊不住地散發著熠熠光輝。

  

  「惡人掌。」哈利說,胖女士不客氣地顯露一派「到哪夜遊去啦」的狐疑表情,為他敞開了回葛來分多交誼廳的門。

  不出預料所料的時針已悄然劃過了午夜,恩不理居的勞動服務一連持續好幾個鐘頭,不通人情地耗費掉他一整晚寫作業的寶貴時間。他有三篇報告要寫,還得挪出時間來練習麥教授的消失咒,也得再幫孚立維教授想一個解符咒,又要完成小樹精的畫像,那個無聊的崔老妮還叫他們把自身夢境的詳細狀況記錄下來。雖然他堅決不向那討厭程度遠超乎石內卜的畸形女人示弱,但他覺得他極有可能會早一步在繁重作業的汪洋大海中一命嗚呼。

  交誼廳內燈光昏暗,本來此時應該是寂靜無聲的交誼廳卻意外不時有瑣碎、近乎耳語的交談聲傳來。

  「哈利你終於回來了。」榮恩說,火爐中的橙色火焰打亮他憔悴的面容。

  擱下手中織到一半的毛線帽,妙麗起身走向哈利,憂心地詢問:「恩不理居要你做什麼?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

  「她罰我寫字。」哈利說,然後不自然地打量起周遭,就是努力不和妙麗滿懷猜疑的眼神對視。

  「你的左手拿著什麼?為什麼要藏在身後?」

  「真的,就只是這樣而已。」

  「我知道你不擅長說謊,哈利。拜託,我不希望看到你獨自一人承擔起所有事,我們是最要好的朋友吧?」

  「怎麼了,哈利?那老女人對你做了什麼?」榮恩也來到兩人跟前,用彷彿是想找出浴室發亮到不行的磁磚哪裡還有污垢橫生似的神情盯著哈利猛瞧。

  「……好吧,」哈利投降道,伸出手背上傷口怵目驚心的左手。「你們贏了。」

  「我的老天哪!」榮恩驚呼。

  「你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鄧不利多。」妙麗說,淡棕色的眼睛飽含極度反感恩不理居直接對學生使用體罰的忿忿不平。

  「不要。」哈利即答。「我不想拿這種小事去煩鄧不利多,他身邊已經有夠多事情等他去煩惱了。再說,我也不會讓她逮到機會撂倒我。」不過真正的原因其實是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足足有三個月的時間都沒有講過話的老者。

  「那個女人在虐待你耶。如果讓你的父母知道的話──」

  「問題是我沒有父母,榮恩。」即便如此,他倒是有個監護人,只不過量威農姨丈知情了搞不好他還會拍案叫絕──他們恨死他了,德思禮一家永遠不能容許波特占有一席之地。

  榮恩驀然噤聲,滿臉愧疚。

  「沒關係啦,你只是出自於一片好意。」

  「這件事情很單純,相信──」

  攔腰截斷,哈利語氣強烈地說:「不對,這件事一點也不單純,妙麗。妳不會理解我的感受。」

  「哈利。」妙麗說,不自覺提高的聲音有著責備的意味。「你不試著說出來的話,我們永遠都不會理解你到底在煩惱什麼。」

  「噢,你就試試看嘛,哈利。」榮恩拍拍他的右肩。

  「抱歉──」哈利說,輪番盯著兩位友人的眼睛。「我不知道該怎麼──怎麼向你們說明才好,我現在腦袋一片混亂。」

  「既然這樣,那我們也不勉強你了。」榮恩諒解地說,接著打了個不雅觀的呵欠。

  「謝謝。」放鬆緊繃的雙肩,哈利問:「這麼晚了你們還在交誼廳做什麼?」

  「嗯……我正在寫石內卜派的作業,你知道月長石的特性和它在魔藥製作上又有什麼作用嗎?」

  哈利搖搖頭,想到作業他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你可以問妙麗啊?」邊說,他邊以眼神示意已經走回火爐旁動手繼續做織線活的妙麗。

  「她不肯告訴我。」榮恩沮喪地瞪著地板。

  「為什麼?」

  「天知道。我應該是不小心踩到她的地雷了吧,我想。她就只在乎那些蠢帽子,連最好的朋友遇上困難也視而不見……」

  「榮恩!」妙麗突然大吼,她使勁壓低音量卻依舊藏匿不住裡頭被冒犯的憤怒。「不准──你說──它們──蠢。請你多少尊重我一下,好嗎。」

  「尊重妳?那妳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快被這些煩死人的作業搞瘋了而妳卻一心只想『幫助』那些什麼事都沒有為妳做過的家庭小精靈!」

  「他們需要某個人還給他們自由,這些年來巫師和女巫們欠他們太多了。」妙麗調勻急躁的呼吸,語氣稍微緩和。

  「說得可真是偉大,吭?」榮恩哀怨地諷刺。「妳怎麼知道他們是不是都想接受妳的善意?說不定他們根本不需要妳去多管閒事。」

  「你說什──」

  「夠了!」哈利沉甸甸地出聲制止,成功讓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終於停下來怔怔望著他。「可以拜託你們先暫時停止爭論嗎?現在已經很晚了。」捏緊書包的背帶,他冷不防打消想和他們兩人通宵趕作業的念頭,他連一秒也無法再忍受他們好似永無窮盡的爭吵。

  語畢,他神色僵硬地離開交誼廳,走上通往男生宿舍的階梯,和恩不理居的戰爭稍稍佔點上風的優越感旋即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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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故事進行的步調會同原著相仿,不過並不會太拖,請不是很有耐心的哈迷們安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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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坑注意
※CP曖昧向
※盡量忠實原著
※以哈5為劇情主軸
※碎碎念注意
※文字厭惡症患者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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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九月,又是一段奇幻驚險旅程的開始,氣候秋高氣爽,清新宜人,正適合作為再一段故事揭開序幕的絕佳陪襯。

  趁麻瓜不注意之時穿過施有神奇魔法的路障,對老練至極的霍格華茲高年級生來說早已是司空見慣,當然啦,堪稱霍格華茲鐵三角的哈利、榮恩以及妙麗也包括在內。他們擠過人群搭上冒著蒸氣的猩紅色火車,並選了一個離車門頗近的車廂盡速入座,安置好笨重的行李後,較前四年來看,他們首次不甚愉悅的陷入沉默。

  脫離夢幻美好的童年,他們終於全然意識到,身上背負的使命究竟有多麼沉重──這不公平。當然,世界上也不存在絕對的「立足點平等」;每個人從一出生便有長相、身家、環境這些足以影響一個人性格態度以及言行舉止的種種因素,所以要達到真正的平衡,光靠我們社會上諸多冠冕堂皇的偽善理論也不會徹底改變抑或顛覆。他們得強迫自己早日認清事實,就因為他們不再是往年那個懵懂無知的孩子。

  「這一年會過的十分有趣,吭?」打破沉默,榮恩表現出與語意截然不同的落寞。

  「嗯。大概吧。」哈利說,忽然心理因素作祟的覺得鼻樑上陪伴他度過近十餘年風霜的圓框眼鏡竟是如此沉重。自從歷經過暑假八月──儘可能的,他想通通忘掉關於那場未成年巫師「私自」使用魔法可笑聽證會的一切──得知鳳凰會的存在、聽證審查會,還有……鄧不利多正眼都不肯看他一次的冷漠對待以後,他就變得有些消極易怒。

  妙麗拽起極其牽強的微笑。「樂觀點嘛,聽說今年會有攸關未來職業的普等巫測!」

  「也只有妳這滿腦子熱愛考試的神經病才會對這種事樂觀。」榮恩白了她一眼,托起長滿雀斑的腮幫子。

  聞言,妙麗繃起臉,清楚表達她懶得再搭理榮恩的鮮明態度。

  明亮几淨的玻璃窗附上飽涵水氣的霧珠,窗外天穹令人窒息的陰鬱瀰漫繚繞,夢裡,凜冽冰冷的嗜血紅光在哈利的腦海裡不斷重複再重複,活像一齣永遠播不膩的驚悚鬼片。

  他回來了。

  哈利想,腹腔就有如不久前才泡過一池冰水的萬般寒冷,他的生理反應迫使著他的肌膚豎起一粒粒疙瘩。

  而且還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他無法抑止可能摻有會傷害食道的胃酸從腹中竄流而上。

  ──西追‧迪哥里。他殺了他。他可以──他有權利拒絕他成為這場心機重重的巧妙安排之下的犧牲者!

  不停的複述,一股慍怒自他翠綠澄淨的眸子暈散。

  都是因為我……全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叫他和我一起碰港口鑰……或許他還能免於一死!

  他明亮的瞳仁頓時盈滿水氣,一如窗戶附上的層層水霧,那般淒美的悲慟及哀傷。

  「……哈利……哈利……」母親──莉莉‧波特柔美卻輕細得令人心疼的嗓音叫喚著。

  「哈利,把我的屍體帶回去給我的父親。」西追‧迪哥里,那個死於佛地魔手中的迷人男孩以他同樣陽光迷人的聲音說。

  他想回應,但他的雙唇卻緊緊巴黏著不管他怎麼使力、怎麼想扯開嗓子大聲呼喊都不肯輕易張開。

  ……一圈腥紅的虹膜、一條狹細的瞳孔、一張慘白的面頰……

  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黑夜帝王。

  「……利、哈利!」

  妙麗一貫著急的拉扯著嗓門,讓在不知不覺陷入睡眠的哈利赫然驚醒。

  「沒事吧,哈利?」擠滿真摯的臉龐覆滿操心。

  「沒。」他盡力想給妙麗一個完整的回覆,然而口中只能發出一個空洞的單音階。

  他直起身子,才發現自己渾身使不出半點力氣。

  「需要幫忙嗎?偉大的醜疤頭?」略尖的聲音夾有惡意的譏諷,一個有著一頭鉑金色短髮的男孩冷不防地說,牛奶般的膚色表示他除了天生麗質之外還善於保養。

  他身後的兩人──克拉以及高爾跟著發出魯鈍的咯咯聲。

  榮恩和妙麗帶有戒備的眼神瞪著存心找定他們碴的馬份。

  馬份輕蔑地瞇起眼,「我很意外魔法部竟然會放你出來,波特。」口吻略帶一絲意味鮮明的不服。「你該好好享受自由,你遲早會被關進阿茲卡班的。」

  哈利霎時全身充滿力量,滿腔的憤怒令他腦袋唯一只會下達上前揮他一拳的指令而已。

  「別衝動,哈利。」雙臂攬住哈利的肩,榮恩沉著的說。

  見哈利有如一匹脫韁野馬恨不得把他踩個稀巴爛的模樣,馬份露出惡人無膽的怯弱表情後便領著跟班落荒而逃,惡毒的嘴巴還含糊地低咒:「你這麻種!」

  「警告你最好滾我遠一點!」哈利怒吼,險些控制不了自己火爆的情緒,如果沒有榮恩加以制止,那麼他想他鐵定會衝上去打他個落花流水,連告狀都沒法如願。

  「別理馬份,他純粹只是嫉妒你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妙麗說,厭惡地往馬份離去的方向瞟了一眼。

  接著,他們與露娜‧羅古德以及抱著惡人掌的奈威搭上一向都是「自己」驅動的馬車,鏗啷鏗啷地駛過兩旁設有飛豬石柱的城門,當進入霍格華茲時,哈利連忙俯向前查看位於禁忌森林邊緣的海格小屋是否亮著燈光,但他明顯失望了,因為黑夜中籠罩著那間擁擠狹小的簡陋屋子是一片空蕩。

  馬車一路上帶點少有顛簸的前進,過不久,哈利他們便能清楚瞥見巍峨壯觀的霍格華茲城堡。那是一座尖塔成群、聳立雲霄的巨大建築,它是能與世間上最為壯闊的高峻山巒互相比擬的嵬巍,且這座歷史悠久的城堡還零散點綴著幾個燦若星火的明亮窗口。

  馬車吱吱嘎嘎的開始逐漸減緩速度,最後終於停在通往城堡的橡木大門石階前,他們陸陸續續的跳下馬車,而率先躍下馬車的哈利漫無目的地搜尋著那個一如往常會點亮燈光的窗口,但他又再一次感到灰心,海格的小屋一點動靜也沒有。海格到哪去了呢?他想,感覺就像茫茫大海中失去唯一可以依靠的浮木一樣孤立無助。

  他回過頭來,強迫自己的視線盯著那頭可能長年來都是它們在拉著馬車的奇異生物,心裡暗自希望牠們能消失不見。那些身上沒幾兩肉(已經到根本可以稱牠們為皮包骨的程度了)的奇怪生物不知怎地帶給哈利一種難以言喻的陰森感,牠們很顯然不怕生,對人類長久下來忽視牠們存在的態度也多見少怪、不痛不癢,哈利真搞不懂為什麼前幾年分明就看不見的生物,突然在今年便可以確實感受到牠們的存在,而他的好友們卻照樣把牠們當作空氣,更甭提他竟然和那露瘋子一樣看得到牠們。

  直到榮恩開口催促他,他才儘速移開視線,連忙跟上他們的腳步,踏上石階,走進城堡。

  餐廳裡,四張長長的學院桌對哈利他們來說並不陌生。這次天花板變成找不著一顆繁星的黑色夜空,懸掛的蠟燭照亮整個偌大廳室同時也打亮散布各處的學生們和灰白幽靈熱絡交談的臉龐。大家不是扯著嗓門互相問候,就是恨不得馬上向旁人展示自己的新巫師袍,用誇耀的口吻大肆吹噓這件袍子的質地是如此地巧奪天工。

  露娜猶如神出鬼沒的幽靈似地閃離他們身旁,晃進了雷文克勞的餐桌。剩下的四人在葛來分多餐桌中央找到四個連在一起的座位,安分守己地等待開學宴會開始。

  哈利伸長脖子引頸望著前方的教職員桌,仍不見海格──那熊腰虎背的龐大體格下蘊藏著一顆親切溫柔之心的男人的蹤跡。他忍不住朝坐在身旁的妙麗問起海格的去向,但明顯妙麗也對海格的失蹤感到困惑。

  「或許他是因為執行鄧不利多託付給他的任務。」哈利為了避免讓旁人聽見他在說什麼,刻意壓低聲音說。

  「沒錯……沒錯,應該就是這樣。」榮恩因哈利的這番話著實放心了不少,然而妙麗卻緊咬住下唇,不屈不撓地緊盯著教職員桌,好似是想為海格值得探討追究的缺席找到另一個她比較能坦然接受的藉口,後來妙麗放棄似的大啖餐桌上的美味佳餚,依舊時不時將帶有狐疑的目光掃向教職員桌。

  「同學們,晚上好。」半晌,鄧不利多校長慈藹且不失威嚴的聲音在餐廳引起迴響。他身上穿著一襲綴滿銀星的深紫色長袍,頭上則戴著一頂同色系的巫師帽,睿智深遠的藍色蒼眸隱於半月型的眼鏡之後,他銀白的鬚髯映上火把柔和的橘紅,鬚髯彷彿已經是能塞在褲腰帶的長度。

  「今年我們的教師團隊將有兩個變動,」他繼續說,比起昔日的童心未泯,他尤顯身為一位早已邁入耄耋之年老者該有的蒼老穩重。「我們很高興葛柏蘭教授回來我們優秀拔萃的霍格華茲教師團隊,她將教你們新奇神秘的奇獸飼育學,在海格暫時離開的這段時間。」他說,餐廳旋即響起一陣稀疏短暫的鼓掌聲。鄧不利多和藹一笑,但笑意未深入眼底,讓目不轉睛注視著他的哈利感到他與這位亦師亦友的老者徹底疏遠許多。「再來,我們同樣很高興介紹桃樂絲‧恩不理居教授,來當我們新一任黑魔法防禦學的老師。我祝福兩位新加入的教授好運。」那坐於石內卜身邊的矮小女人發出嬌細的輕笑聲。「按照歷年來的慣例,管理員飛七先生讓我提醒大家……」他還未說完,便被失禮的做作咳聲給打斷。

  鄧不利多不甚高興地轉過身看著那站起身也只比坐下的時候高個幾吋的嬌小女人。

  她身材矮胖,留著一頭又短又捲的鼠褐色頭髮,頭髮上還戴著一個嚇人的粉紅色大蝴蝶結髮箍,為了搭配髮箍的顏色,在她長袍外還搭了一件粉色羊毛衫。毫無血色、活像蟾蜍似的畸形面孔,和那對眼袋肥厚、又凸又鼓的眼睛令哈利的胃底起了一陣作嘔的翻攪。他見過她,她就是聽審會的陪審女巫之一,完全忠於現任魔法部長──康尼留斯‧夫子──總的來說,就是一個典型會惹人憎惡的教育偏執狂。

  她慢條斯里的繞過教職員桌,現在沒有一個人的視線不是落在她散發傲慢的身上,然後一邊走,還一邊清理著嗓子,好準備等會一段具有「啟發性」的演說。

  「她參加了我的聽審會,」哈利低聲對著妙麗說。「她為夫子工作。」

  「謝謝你,校長。」恩不理居甜膩的拉扯嗓門尖聲道。「感謝你說了這麼熱情的歡迎辭。」緩緩道,她終於走到教職員桌前正中央的位置。「而且看見你們無憂快樂且聰明過人的可愛小臉蛋專注的望著我,實在是太令我感到窩心了。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成為非常親暱的好友!」中規中矩,甜膩膩的嗓音就像不懂拿捏其分亂加一把糖似的難以入耳。

  「說謊不打草稿。」衛斯理雙胞胎富有默契地說。

  恩不理居氾濫起關愛的雙眼掠過喬治與弗雷,她又再次清清嗓子,揚起下巴道:「魔法部一向認為:教育青年巫師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儘管霍格華茲的歷屆校長在背負管理這所歷史悠久的名校重任時都有所創新,」她極其虛偽的向鄧不利多尋求是否還能再繼續接口的眼神,而鄧不利多點了個頭,出自禮貌性地鼓勵她繼續說下去。她一獲得准許,焦點便重新聚集在台下每位明顯表露出百無聊賴的學生身上。視若無睹,她又說:「但是為求進步而進步的作法,是絕不應當鼓勵的。保持應該保持的,完善應該完善的,屏棄我們應該──禁止的。」她彷彿在哄小孩一般的輕聲唸道,然後又從咽喉發出類似「嗯哼嗯哼」咳嗽般的笑聲,再走回原位,緩慢入座。

  鄧不利多率先帶起掌聲,說:「非常感謝妳,恩不理居教授,妳的演說對學生們來說十分具有啟發性。」

  阿各‧飛七──可能終身任職於霍格華茲的管理員由其顯得熱情,他早八百年就希望霍格華茲能回復到早期那嚴苛殘忍的時候,要不然他為什麼時常口中嚷嚷著霍格華茲應該恢復以前狠心嚴懲做錯事學生的鐵之紀律?

  「我們再次歡迎新夥伴,」鄧不利多用聲如洪鐘地說,他敞開雙臂,臉上堆滿笑意。「歡迎!我們的老朋友!我們的確還有事情要向大家報告,不過現在不是時候。各位,大吃大喝吧!」

  餐廳裡爆出一陣如雷的感激掌聲與開懷笑聲,鄧不利多走到校長職位的高背金椅那兒坐落,把銀色的鬍鬚甩上肩膀,免得它垂到餐盤裡。

  「有啟發性?」榮恩先是望了望優雅小酌一口高腳杯內液體的恩不理居,再看著鄧不利多。「那聽起來只是一堆廢話。」不可置信地晃了晃首,他轉頭改注視著哈利與妙麗。

  「那是什麼意思?」哈利露出費解的神情問。

  「也就是說魔法部開始企圖干預霍格華茲了。」妙麗說,並一臉凝重。

  

  北方的天空格外陰鬱,這裡的空氣潮濕又令人不自覺地毛骨悚然。沿著腐爛陳舊的階梯拾階而上,躍入眼簾的是一堵白蟻常駐、攀附藤蔓的門,經過時間的沖刷,原本塗抹著亮眼藍的油漆也漸漸剝落露出底下腐朽的木頭。

  吱呀──某種生物──或許。推開門,「他」幾乎像個幽靈般地毫無存在感,就連只要踏上一附加重量便會發出刺耳嘎吱聲的地板亦是寂靜無聲。

  一進屋內,凜冽空氣並沒有因此而變得溫暖些,置身其中,密佈全身的血管反倒會被室內的晦暗與濕冷給結凍,四周瀰漫一種沉重的壓力。「他」踉踉蹌蹌地走著,從鼻息間呼出的氣息證實了「他」的存在,「他」身穿破舊不堪的草綠色巫師長袍,同樣襤褸的巫師帽掩不住幾絲散亂的銀髮,他是個男人,還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

  削瘦且單薄的身影慢悠悠地在屋內徘徊,他對於屋內的烏漆抹黑倒也沒什麼成見,只是他得小心翼翼地避過廳內算是非常簡陋的擺設這令他十分傷腦筋。

  忽地,樓梯處霎時出現一盞幽微的光點──「喔,是的,沒錯──你來了。」即使再怎麼輕微,那人的腳下依然發出粗嘎難聽的嗚咽聲──當然。沒有任何人在哭泣,這裡只是做個比喻。那個人冷漠的聲線夾雜著某些不懷好意的探究,他又再跨出一步。

  「嗯。」穿著連補釘也懶得縫上的破爛黑色巫袍,「他」應,聲音空洞。

  那人出人意外地毫無表露出一絲怒意,更令人禁不住要大喊「梅林的鬍子啊」的是他居然正以一種複雜情緒──硬要將它用文字解釋出來的話,此種情緒應該歸類為「急切」吧。他覷著存在感等於零的男人,嘴角勾勒出一道弧度完美的笑容,相信往後只要他多做出這種表情絕對能融解心中絕大部分的冷漠……當然,這一切僅限於無聊的幻想。

  「聽說康尼留斯那老番癲愈來愈神經兮兮了。」這老男人啟口,周圍的空間因他渾身所散發出來的氣流而扭曲。

  「是啊是啊。」面色慘白,那個人吟詩般地說。「不過也沒必要多做一些無益的辯駁不是嗎?維持這個現狀反而對我東山再起的計畫也有所好處。」他的瞳孔就如蛇一般的細長,非人非物的他依舊能倚靠著各種方法延續燒旺自己忽起忽滅的生命之火,若硬要指出他恐懼事物,那唯一的答案便是──死亡。

  「嗯,是這樣沒錯。」在老男人低沉卻近乎縹緲的語氣裡透露出濃厚不耐格外顯著。

  「你要什麼?」毫無邏輯可言,老男人沒有對那個人該有的敬畏抑或恐懼,他的聲音平板地自他的嘴裡流瀉而出,活像一排空虛又死氣沉沉的音符。

  話溜到咽喉卻不由得煞住腳步。出乎意料地,那個人──佛地魔居然被問倒了。他要什麼?權力抑或永生?不不不,事實上,他真正想要的東西甚至連他自己也探不出虛實。他深吸一口氣,揚起削瘦的下顎,反問:「你有什麼?」

  伊莫‧徹爾尼最多的不是金錢或是書籍這些滿足欲望的物質,而是擁有足夠用來打造一個獨一無二時光器的空閒時間。沒錯──他是時光器製造者,也是一位時空旅行者(Time Traveler)。

  很多人因為某些不得以的緣由藉著某種特殊管道得知蟄伏在不容易讓人發現的時空旅行者,顧名思義,他們專門製造結構複雜且會大量耗費時間和體力的時光器,並熟知如何正確操作時光器又不會令自己觸犯到時間的規則,他們常常將時光器用於日常生活中,好解決他們繁雜又忙碌的生活問題──天曉得他們為什麼總是有很多事等著他們去做。

  他們行事單調,然而大多數的時空旅行者都不太樂意把他們日積月累、辛辛苦苦製造出來的時光器販售給唯利是圖、自視甚高的巫師女巫們,唯有少部份同樣也跟那些人一樣的時空旅行者才會毫無條件──當然也不能說「毫無條件」啦,有些只把時光器當作低廉無用的商品的時光器製造者,會向提出要求的巫師、女索取一筆數目不小的錢財,所以換言之,除非你有足夠的資本,要不然你想不勞而獲地得到時光器分明只是天方夜譚。

  作為一個自由的時空旅行者(換言之,便是除時空旅行者這樣特異的身分之外另外還附加替人辦事取物的「商人」一職),伊莫‧徹爾尼算是其中的異類。他不會像品德高尚的時空旅行者一樣,善用時光器,必要時能把珍貴無比的時光器無條件奉獻給他人;他也不會像行事齷齰的時空旅行者,把時光器當成賺取金錢的工具;他更不會像閒雲野鶴的時空旅行者,將時光器視為己有、一生只為自己所使用。他弔詭的行為舉止引來許多同行之中的輿論和抨擊,但他絲毫不無動於衷。

  每當他製造出一個時光器的時候,他便會無價販售時光器,不過當許多人抵不住眼前的好康爭先恐後的向他索取每個都是獨一無二的時光器之際,他又像把人當白痴耍似地臨時出個任何人都無法支付的天價……喊太多次不可信的「狼來了」已經成功讓他信用破產,自然而然便沒有人肯相信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謊言,其實私底下他還是完全不受外界影響的與巫師、女們進行從不虧本的交易。

  他主要的交易方式是以物易物,有時他需要的東西就有如俯拾即是那般簡單,有時他要的卻是連看都難如登天的罕見物品,他的性格極其古怪,似乎沒什麼人肯和他交易了──當然,除了佛地魔。

  佛地魔──昔日的湯姆‧瑞斗,他許久以前在霍格華茲的表現十分優異,對每位師長都是必恭必敬,不論是在校表現抑或作業成績皆名列前矛。他聰明過人、善於掩飾自己成為大家心目中的模範生,但他憤世嫉俗、不可一世且驕傲自私,他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什麼善惡之分,也不相信弱者口中左一句關愛右一句包容諸如此類自欺欺人的無聊藉口,他是王──統治全巫師界……不──統治全世界的王。

  伊莫‧徹爾尼就讀霍格華茲中的史萊哲林學院,五年級時,他在同學之間的口語相傳裡得知了「湯姆‧瑞斗」這個將會轟動全巫師界的名字。之後,徹爾尼設法接近他、與他攀談,但他卻不像其他盲目的追隨者把瑞斗當作神一樣仰慕,他只是被瑞斗莫大的野心所吸引,想利用瑞斗未來無窮盡的至高力量達到目的,僅此而已。「反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過就只是建築在一個『利』字上?」即使他已經過了他人生的大半輩子,徹爾尼仍舊不曾改過他的想法,就某種方面來看,他的本質上與冷血無情、殘酷醜陋的佛地魔根本相差無幾。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聊夠久他們有如老太婆裹腳布又臭又長的事蹟了。現在,請容我把故事繼續下去。

  老男人高深莫測地露出潔白的皓齒,從容不迫地說:「我知道你很寂寞,我尊貴至上的王。」文不對題、轉開話鋒是他最為拿手的絕活,他本是面無表情的臉龐頓時增添了幾絲鮮活的色彩,這樣突如其來的轉變使他變得更加年輕。

  這話可著實刺進佛地魔心坎裡了。「是的。」冷漠地揚唇,他又說:「哪個王者何嘗不是如此?」自嘲似的口氣令他再度把自己打入萬劫不復的冰窖。

  「即使擁有許多推崇你的跟隨者,你也無法獲得滿足,這使你更加貪婪的想要掠奪以及殺戮,到頭來只是徒增心靈上的空虛寂寞。」逕自的為佛地魔分析原因,他走近佛地魔,抬手指著佛地魔的左胸膛。「這裡。」他夢囈般地道。「沒有『心』是你唯一的優點,但同時也是發生問題的癥結所在。失去感情使你不必擔心自己會意氣用事、受感情所困,進而影響某些重大獨裁的決定。自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你便捨棄你認為對自己沒用的無聊情感,你可曾想過找回你遺落並且狠下心屏棄的它?」暗灰色的眸子彷彿是一個真空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沒有時間無情的流逝、沒有生物蓬勃的喘息、沒有世態炎涼的趨勢,它既無起點、也無終點,感覺就跟莫比爾帶(註)十分相像。

  佛地魔表情肅殺,嘴角那歇斯底里的瘋狂微笑早已在聞見他的話之前便磨滅消弭。「我一直很確定我要的是什麼,」原先就毫無血色的面容益發死白,他說,壓榨著怵目驚心的紅,令人覺得那抹紅不出幾秒便會滿溢而出。「你的出現也改變不了我的決定,徹爾尼。」

  被稱之為徹爾尼的男人三緘其口,擺出一副既非喜悅亦非慍怒的怪異表情。他的全名是伊莫‧崔斯汀‧布萊恩‧徹爾尼,通常都會自動簡化成伊莫‧徹爾尼。他有一雙不附感情的暗灰色眼睛,雖然現在已經成了毫無價值可言的糟老頭,但歲月的刻痕仍然無損他年輕時的俊美容貌,反而平添一股深不可測的沉穩氣息。他從來不是正義與邪惡任何一方的支持者,他只為對自己有利益的事情付諸勞力,可不管委託人的身分貧賤高尚與否。簡而言之,這也算是一種不分好壞、掌權者與弱者的絕對盲從。

  碾碎漫長的沉默,「你根本不了解你自己。」徹爾尼沉聲說,表現出一副「我比你還更了解你自己」的自滿態度。

  「少自以為是!我狡猾的朋友。」佛地魔聞言,旋即重重地啐了一聲,好表示自己滿腔不耐的怒火。

  「你從不曾捫心自問,探索自己最深沉隱密的渴求……你空虛、孤獨、易怒、脆弱,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你需要的是什麼──我說的沒錯吧?湯姆?」徹爾尼自顧自地說著,渾濁的灰眸流淌著一股近乎狂亂的歇斯底里。

  調勻稍嫌急促的呼吸,「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徹爾尼。」他平靜地說,完美地掩蓋眼底聽見他那名字的怒氣。

  「儘管逃避吧!」徹爾尼說,顯而易見的是他的耐心也隨之宣告消磨殆盡。「這可是我最後一次對你做出忠告。」

  「謝謝你,徹爾尼。」聲音變得虛假,他依然故我的保持雍容。

  「叫我來應該不會只是純粹想聽我這上了年紀的老頭子絮絮叨叨吧?」恢復常態,伊莫‧徹爾尼略顯焦躁地說。

  「當然。」揚唇,佛地魔似乎對徹爾尼轉換話鋒而感到如釋重負,隨後整個房間單靠佛地魔一個意念便燈火通明,他拉扯出一抹醜陋扭曲的微笑,像是在對椅子下達指令般的揮了下手,兩張略顯破舊的高背椅忠於指令的輕輕拉開,依稀仍由外表以及布料可得知這兩張椅子得來不易且價值不菲──當然啦,那都是過去式了。現在,屋子裡所有的擺設皆全是一些送去回收也賣不了幾毛錢的「老古董」。

  「說吧,」徹爾尼的口吻毫無波瀾,他紋風不動地瞟了瞟正等人坐熱它的冰冷椅子一眼。「只要能付出對等的酬勞,我什麼東西都會幫你拿到手。」

  這個房間富麗堂皇──在好久好久以前(大約是五十幾年前瑞斗一家都還安然閒逸倖存於世的時候),若是有某個慈悲為懷或本著嚴重潔癖(不過盡大部分的巫師似乎很喜歡家裡雜物亂塞亂擠的住家模式,也可能是因為先天基因、東西太多抑或個人喜愛等諸多原因所致啦)的巫師願意花個幾秒鐘施展個修復咒來整頓屋子讓這光芒再現的話,那麼「謎屋」便會再度成為漢果頓村內方圓幾百里最顯眼的迷人宅邸,但可惜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在「謎屋」的身上──噢,想知道原因嗎?因為它備受詛咒的阻撓,僅此而已。

  「任何東西?」挑起一邊的眉尾,佛地魔試探性地問,完全不介懷他的失禮冒犯,兀自選了其中一張離他距離最近的椅子優雅坐落,即使這張椅子再度有了盡其所責發揮功用的機會,但它大概也不會得到它最渴望的溫存吧。

  「任何東西。」

  「很好。」佛地魔摩娑著下巴,發出思忖似的沉吟。「嗯……」

  ──「殺掉哈利‧波特身邊最重要的朋友。」

  說罷,他微笑。瘋狂、邪惡……孤寂和空虛當然也從不缺席。



  既定的結局將會以截然不同且意想不到的方式改變扭曲。


-

※註:莫比爾帶(Mobius band),德國數學家莫比爾於一八五八年發現將細長紙帶的一邊扭轉一百八十度後,將兩端黏起所形成的曲面,無正反之分,既無起點,也無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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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bone番外-抑制心理

※R2
※時序是零之鎮魂曲實行前夕
※騎士帝,幼馴染有
※虐、BE有



  思緒逐漸抽離,意識沿著軌道,駛進編織夢的彼方。

  刺目的光線穿透眼瞼,穩穩落在視網膜上。他想睜開眼,怎奈卻事與願違。

  雙腳也是,怎麼樣都移動不了,彷彿被冰冷刺骨的沉重鎖鏈層層禁錮,身陷囹圄。

  受陣雨洗禮過的盛夏午後,夾帶濃郁花香的溼氣鑽入呼吸誘惑著神智,他感覺他似乎又因此而淪陷進更底層的夢境沼澤。

  快清醒。當力挽狂瀾的字眼於腦海中一閃而過,由自己虛構出來的條條鎖鏈終於慢慢鬆開,紛紛往天際消弭蹤影。感謝上蒼,他總算恢復了自由之身。

  然而,上下眼瞼卻像已緊密縫合的兩塊布料,只要使力扯,一股劇烈的痛楚便會立即傳遍四肢百骸。

  細緻的白皙手掌不由得覆住眼部,他蜷伏成一個圈,全身痙攣。柔軟的青草輕輕摩娑著臉龐,以汲滿陽光的纖弱身軀試圖承攬他的痛苦,事實證明,這顯然是徒勞無功。

  強烈的疼痛是如此清晰……夢──真實得彷若虛幻。

  折騰了好半晌,他遲緩的站起身,挺直腰桿,縱使腳步宛如重回牙牙學語的年紀一般踉蹌不穩,他與生俱來的自尊也絕不允許自己打退堂鼓。

  毫無預警的黑暗浪潮或許會拖累他的行動、淹沒他的理智,但完全不足以令他心生畏懼;他伸出手,誠懇的希冀能儘早在未知充斥的虛空中,攫住某種可以暫時讓自己倚賴著行走的東西。

  右腳、左腳……他謹慎而不敢懈怠的龜速前進,竭盡所能的用其他功能尚未消損的感官去摸索這個世界。

  腳底忽忽踏了個空,他不受控制的開始失速墜落,然而身體卻格外輕盈,像是填完氣的球體,壯大拋棄一切雜緒的念頭,只管御風前行。

  放下在這裡將成為阻礙的倉皇與矜持,他大聲疾呼,目不視物的殘缺反倒讓他感覺更多前所未有甚至已成奢望的。這是無聲的釋放,身為夢境的主人的短暫專利。

  並非鮮血淋淋、拷問著良心的過往真是太好了。自認為已經足夠的他輕輕抿起唇,爾後苦澀的劃開一抹笑容。

  不行哦,得好好享受才行。

  心靈嚮導一般的聲音響徹腦際,它的出現不僅柔和了周遭的氣流,也順勢在他心底激起一圈又一圈的動人漣漪。

  輕快、甜美、悅耳,最重要的是它具有磁性,擁有令人不自覺沈溺其中的奇妙魔力。

  說得也是。不然,美夢就會失去了它的意義。

  也許,這正是他長久以來所殷殷期盼的緩衝吧,畢竟他經歷了太多,能夠抒解肉體以及精神上的時間則是可謂少之又少。

  徐徐微風拂去他臉上滿溢而出的疲憊,他感覺得到,內心的平靜和充實。

  原來嚴苛多舛的命運待自己還算仁慈。即便如此,他依然難改自我解嘲的舊習。

  明明下定決心節食,空虛的胃囊仍會叫囂著難過,人類自古就是矛盾至極的奇怪生物。他靜靜嘆息,吐出的氣體化作靈動的泡沫裊裊升騰,然後啵啵啵、彷彿在應和著他似的發出不甚討喜的訕笑聲。

  倘使要為明日的死亡下定一個注解,比起懺悔抑或贖罪等綁手綁腳的灰色字眼,搜索枯腸,他終於找到與之匹配又不失意義的替代字眼──

  願望。

  其實說穿了不過是單純的文字遊戲,心態正反面的角度轉換罷了。

  很多時候,我們無法改變他人的看法,但是卻可以反過來改變自己。口才、魅力、自信……,或許只要當我們開始擁有這些特點,成功說服對方相對就未必是遙不可及的事,縱然未果,也至少能讓對方對自己的看法報以尊重,並且有所保留。

  然而。

  GEASS是一條投機取巧的捷徑,一種不用藉由溝通就可以脅迫他人強行接受使用者意志的邪惡力量。

  它無視世間既定的規則,誘發出人類心靈晦暗的一面,帶來渾沌、驚慌、欺騙,與孤獨。這樣的力量不應該繼續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太危險了。

  故而他敕令制裁。大量屠殺嚮團的相關人員,不幸沾染上GEASS的所有人。──最後,再殺掉化身為仇恨鎖頭的自己,把屬於大家的明天物歸原主,驅動時間那既無情又殘忍的齒輪。

  看哪,多麼完美的劇本。有賴見棄於神的絕望,促使我們為了守護大家的明日而策畫這嘔心瀝血的曠世巨作。

  不可否認的,那個人說得沒錯,我確實是個被世界背叛同時亦背叛世界的錯置物件。

  對於他的看法我欣然接受。可是他不能連帶否定我的自尊,我的願望。因為我認為這些都有其價值。所以他沒有權力,任何人都沒有。

  夏陸陸想要過去,修奈傑爾則代表現在。即使他們表現出來的最終僅僅是包裝善意糖衣的惡意,我也無權否定,因為那是他們的意志,儘管是只看得見自己的悲哀願望。

  不過我不會承認的,沈溺於過去的幻影與現在的安穩卻不鞏固未來無限的可能性,完全是懶惰而無謀的愚蠢行為。

  鞋尖平穩觸地降落,他的旅程也宣告進入下一個階段。



  當沉澱的意識浮游至現實表層,眼瞼內側隨之呈現一片奔放的紅,是陽光嗎?總而言之,大略感覺出和夢中以為的溫度相仿,同時又緊接著察覺到兩者間微妙的差別。

  搭配上迎面襲來的暖風,柔軟、輕盈,且彷彿母親的手一般包容,著實令素來精神緊繃疏於放鬆的他也在不知不覺中仿效起貓科動物的慵懶美學。

  「喂!魯路修你還沒好嗎?我也很想看耶。」

  咦?怎、怎麼……,聽來近乎生分的稚嫩嗓音宛如弄蛇人似的誘引著他腦海裡悉數關於八年前那個夏日的記憶翩然起舞,轉眼的工夫,腳下的立足點即刻崩毀。

  失重的身體向後仰躺,砰的一聲悶響,他的尾椎骨旋即竄起一股觸電一樣的麻痛感。

  下意識的咬緊下唇,他勉強遏止了即將衝破咽喉的哀號後立刻睜眸瞪視著眼前的罪魁禍首。

  「幹嘛?誰叫你時間拖那麼久……」難掩心虛,頂著一頭淡色蓬髮的男孩撇過臉轉而舒緩僵硬的肩膀。

  收回無關緊要的薄怒,他起身扳過男孩的臉,神情肅殺的顫聲詰問:

  「你是誰?現在的年份呢?」

  「──哈啊?你還清醒著嗎?該不會得了失憶症那啥的吧?」

  「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掙開他執拗的雙手,男孩面透不耐。「樞木朱雀。現今日本首相樞木玄武的兒子。今年是二〇一〇年。這樣你滿意了吧?」

  聞及此言,他忍不住往後踉蹌了幾步,不可置信的洶湧浪潮一舉撲滅不久前的閒適自得。

  「喂……你沒事吧?」

  怎麼可能。

  他一定還在作夢。

  「欸你,」

  「什麼啊這種口氣。」自稱是「朱雀」的男孩發出不悅的咂嘴聲。

  「打我一下。」

  「一下是失去記憶,一下又要我打你?魯路修,你變得好奇怪……」

  「廢話少說,你照我的話做就對了。」

  帶著「是你自己說的喔可別怪我」的咕噥,朱雀掄起拳頭直爽毫不拖泥帶水的給他當頭一擊。

  ──好痛!左半邊的臉頰骨都要碎了!

  「你幹什麼啊!白痴嗎!」

  「什麼幹什麼──是你自己說要我打你的耶?」扁嘴,小孩樣貌的朱雀率性為自己喊冤叫屈。

  「那是另一回事!你難道不懂這時候應該要控制力道嗎?」這個少根筋的體力笨蛋加三級!以手背抹去嘴角摻和血絲的唾液,受盡衝擊的他此刻簡直怒不可遏。

  「嘎?明明只是個被不列顛尼亞流放到敵國日本的棄子,少給我耍嘴皮子。」

  這種一聽了會讓人大為光火的大少爺口吻……。莫非他真的,真的回到了過去?

  別開玩笑了!這樣的發展對於已經決定勇往直前的他來說未免太過諷刺。

  朱雀煩躁的撓了撓頭髮,動作稍嫌粗魯的彎腰拾起在濕潤草地上擱放尚久的便當。「真是的。被你這麼一搞興致全都沒了。我要回去了。」

  「喏,你的便當。」

  突如其來的重量使纖細的膝蓋不禁微曲,他怔怔的望著朱雀,滿腹不明所以的慍怒彈指間轉變成自知理虧的羞窘。

  「我們……正準備要野餐嗎?」

  拋給他一記「不然呢」的白眼,朱雀連半個應聲的感嘆詞也懶得吭。

  無所適從的垂首瞪著懷中的便當,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沉聲囁嚅說:「對、對不起。掃你的興。」

  圓潤稚氣的臉頓時瞠目結舌,朱雀像看到靈異現象似的誇張道:「你說啥?」

  「……什麼都沒有。娜娜莉呢?」

  「啊、喔,她人還留在那間離屋啊。剛才你說什麼有東西要給我看就急急忙忙拿了便當拉著我出來,然後把你最最最親愛的妹妹狠狠扔在後頭──別跟我說你連這個都忘了。」

  「怎麼可能。」佯裝莞爾,他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居然會匆忙到忘記娜娜莉的存在……我到底是多想讓朱雀看「我」口中所說的東西啊。

  「話說回來,那間房子裡面有什麼新奇的東西嗎?」

  房子?順著朱雀好奇的視線,他轉過身,一幢遍布斑駁、據目測屋齡少說超過三十年的棄置別墅驀地登入視野。

  木造的階梯與支撐整幢屋子架構的梁柱因長期受盡風吹雨打、白蟻蛀蝕,使得其至今已如同風中殘燭。封閉的毛玻璃彷彿是為了矯飾某種箇中難以言喻的神秘詭譎一般曖昧不清,對好奇心旺盛的人而言,儼然就是幢令人絞盡腦汁都想進去一窺堂奧的陰森鬼屋。

  「奇怪,印象中根本沒聽說過這裡還有一間無人居住的廢屋……」

  沒錯。再者,他對什麼怪力亂神的迷信事物亦不怎麼感興趣,甚至還略事抱持嗤之以鼻的冷漠態度。

  既然如此,「他」又是為什麼把朱雀拖來這裡呢?

  目光如炬的他重新掃視著矗立面前的「鬼屋」,好似這麼做便能穿透牆壁掌握住內部的具體情報。

  右後方是由紅磚砌成的四方形煙囪,大抵能就此推測出屋內或許有真正的西式暖爐。但照窗戶(斜屋頂正前方一個採光天窗以及他們剛才窺視的毛玻璃窗)的數量來看,這幢屋子在一般建築物採光通風的設計上便顯得有些不合常理。門廊不算寬敞,走上階梯與門之間大約僅剩成人的兩、三步距離。

  房子左側,一棵常春藤隨後成功擄獲他的視線。異常鮮綠的陰森色調使其看起來彷彿一條高深莫測的危險毒蛇,絕不懷好意的它肆意盤踞於漏洞百出的牆壁、屋簷以及支柱,隨著時間的推移緊緊纏繞,強迫被扼住要害的古老鬼屋挺起腰板,任蔓條予取予求。嘎嚓嚓……扮演著母親角色的和煦微風無言牽動出古屋的長聲喟嘆。莫可奈何、莫可奈何呀!就這樣順其自然的等待兩方壽命消耗殆盡的時刻來臨吧!唉──。

  「回去找娜娜莉吧。」

  「啊?等一下──」毫不費勁的揪回他的後領,倍感莫名的朱雀明確表示「非得讓魯路修好好向他解釋一番不可」的蠻纏決意。

  你突然之間做什麼啦,穩住腳步,他脾氣毛躁的整頓著被弄皺的衣領。

  「只有你看到太不公平了,老子可是什麼都沒看到還白白受一肚子氣耶。」

  ……居然跟我計較這個,你是小孩子嗎?

  不對,「現在的朱雀」本來就是個乳臭未乾的十歲小孩,會持有這種無聊的執著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啊──頭好痛。

  無意間,他已悄悄深受古屋無奈的感染,既然束手無策,那就只好舉手投降。

TBC.

-

唔、請問還有人在這裡嗎OД<ノ
話說新年快樂,YOOOO!(今天都幾號了(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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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路修‧v‧不列顛尼亞1205生日賀文*(這次是預先支付啦>uO>)
Wish-bone(白黑)

※R1
※解救藤堂(尤菲封任騎士)→毛綁架娜娜莉事件→學園祭(校慶)剛好與感恩節撞期(後來才是神根島,勒令樞木朱雀事件)
※製作半徑十二公尺披薩的活動依劇情所需更動成「尋找『如願骨』大作戰」(C子姐歹勢>WO!!!)
※魯魯單戀設定,YO!

  天色灰濛濛的,滴答滴答,開始下起雨了。

  小心翼翼地將視如珍寶的購物袋納進懷中,黑髮男孩罔顧淋得濕漉漉的身體,只管盡全力跑回家的他沿途濺起無數次晶瑩透亮的朵朵水花。

  真是失策……抿了抿唇,難掩焦躁地攥緊手中的集點卡,他奮力不失笨拙地穩住險些踉蹌的步伐,一心僅僅懸念著獨自留守在家的妹妹。

  倏忽,一抹佇立於朦朧之中的怪異黑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人類?邊想,雙腳就好像冥冥之中有某種不可抗拒力正吸引他似的邊領著他前進,流露出一股命中註定的浪漫情懷。

  他漸漸小跑步了起來,使勁扳過那個人的肩膀,故而終於看清對方的全貌。

  「……朱雀?」

  濕透的髮梢,惹人惻隱之心不住泛濫的水珠悄悄滾落。

  「朱雀」遲緩而僵硬地抬首,空洞無神的視線越過男孩,凝聚在男孩背後的陰霾天穹。哎呀哎呀,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呢,殽雜視野的液體,是雨是淚已經分不清了呦?

  看朱雀行屍走肉的狼狽模樣,男孩著實擱不下心,騰出手拉住對方的胳膊,他毅然決然地大步向前,彷彿名符其實的妖精一般,憑藉著己身無論再怎麼微不足道的光芒,依舊努力做一盞稱職的燈,指引故事中顛沛流離的主角重拾歸途。

  此時此刻,即便男孩絞盡他聰穎過人的腦袋,大概也沒辦法推測朱雀不久前的恐怖經歷。向來開朗直爽、蠻不講理、頭腦遲鈍和愛裝老成的幼稚脾性──像他這樣打定和世間險惡風馬牛不相干的孩子,有朝一日雙手居然會沾染上血腥這等事,任誰都料想不到吧。

  隱約察覺到身後人兒些微的動靜,黑髮男孩神情大約停滯一秒,須臾,他的手掌略施強硬地收緊,透過與生俱來的痛覺拉回對方游離委靡的心緒。

  所謂朋友,並非其中哪一方片面的付出抑或受益,必要時,皆理應伸出援手,拚命助對方一臂之力。

  一進屋,男孩放開朱雀的手,接著擰乾慘不忍睹的衣擺,並向聽見動靜的妹妹溫聲安撫。

  「朱雀哥也在嗎?」

  「嗯。」沒事的,娜娜莉。別擔心。

  似乎有點受寒了,男孩聲音不住哆嗦,即便如此,顏色特殊的眼瞳仍清澈見底,尤顯自身柔弱外表底下的堅強。

  娜娜莉──僅能仰賴輪椅移動、頭髮是亞麻色的嬌小女孩靈敏地察覺到氣氛的怪異,因此不禁脫口問道:

  「朱雀哥……發生什麼事了嗎?」握拳的右手慣性擱放於胸前,軟呢的溫柔嗓音一如所料地起了撫慰人心的正面作用。

  男孩眄了一眼身旁眼神空洞遲滯的友人,眉心平添幾條蹙痕,隨後卻又故作一派滿不在乎的模樣。「沒什麼啦,剛才好像淋了點雨,可能有點發燒。」

  說完,他動身拿回兩條前幾天到商店街補給的新毛巾,暫且先將一條披在自己肩上,再用另一條體貼入微地替朱雀擦乾濕透的淡髮,動作絲毫不忸怩,突顯他遇事臨危不亂的家長風範,舉手投足全指出他將來極有潛力成為一個家庭事業兩得意的新好男人……前提是如果長大之後性格沒有受其他外在因素產生扭曲的話。

  「娜娜莉?」

  娜娜莉兩手推轉車輪,來到兩個男孩的跟前,粉嫩的柔荑輕撫上朱雀異常冰冷的臉龐。

  她始終一語未發,只是默默地,傳遞著己身棉薄而強大的溫暖……

  「嗚。」

  頃刻,任憑暖流衝擊心房,縱然是飽受驚惶的嗚咽聲在同樣悲傷瀰漫的天氣裡也不會讓人感到分外突兀。

  已經,結束了,對吧?

  接踵而至的罪惡感懲罰似地抽乾朱雀體內的所有氣力,他的膝蓋碰撞上受潮的木質地板,狼狽得像在做受刑者臨終前的悉數懺悔。

  雨聲,依舊刺耳。


  
  噗噗噗……

  電視牆裡,成群結隊的白鴿齊刷刷的直飛天際,基於現代漸趨商業化的拍攝手法,大把大把白淨如雪的輕飄羽毛便從鳥群飛離的方向款款降落,成功為整幅畫面增添不由得令人凝神屏息的肅穆感。後來,鏡頭轉換至地面一片廣袤遼闊的草原,葉緣的水珠在和煦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相映成趣。

  然而這支廣告的主角並非大自然,而是仰躺在草皮上神采飛揚的兩對年輕男女──不,更正確的說──是他們身上所穿著的棉質上衣。

  「鴿子嗎……。」魯路修輕哼,獨特的豔紫輕蔑縈繞,顯然對電視牆上的廣告手法頗不以為然,他接著心忖。

  莫非委曲求全所換來的奴隸和平,就是眾望攸歸的正義嗎?

  「魯路修!」

  開朗且明確的聲線堂而皇之地打斷他的思維,來者是他的青梅竹馬──樞木朱雀。

  對於朱雀的唐突僅僅付之一笑,只要跟他稍微有點交情的人都知道樞木朱雀這個人除了一身非人類的極限體力之外就是天生少根筋。

  「抱歉,在軍隊裡耽誤了點時間。」

  「沒關係,這點小事不用介意。」

  語畢,一絲愁緒頓時纏上他的眉梢。

  七年前的一場滂沱大雨之中,那張毫無血色的稚氣面容驀然浮上腦海。

  看到你與以前相差這麼多,老實說讓我感到很困惑,本來明明是個更以自我為中心的人才對。

  ……原來是這樣啊。

  你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十歲的你以為殘酷的戰爭能夠就此停歇。

  既天真又愚蠢的想法,但是也無可厚非,畢竟光憑小孩的任性妄為壓根祓除不了基於人性護己的私欲。

  這下可有趣了,如果大家都把錯誤歸咎人之常情,那麼終究誰才是真正的惡呢?

  為了不被掠奪而率先為之,被掠奪所有的弱者不是選擇逆來順受就是伺機設法揭竿起義──哀傷的連鎖反應啊,何時方休?

  ──我不會再為自己,使用自己的力量。

  那一晚,朱雀向我們許下承諾,縱使淚痕斑斑,口吻仍格外堅定。

  此時此刻,我終於深切明瞭他那句話的言下之意:他往後勢必將自己排除在外,然後對每一個人寬容相待,必要時,他甚至可以為一個與自己八竿子打不著邊的陌生人奉獻生命。

  「無可救藥的笨蛋。」

  「嗯?」似乎察覺到他有些刻意的揶揄,朱雀轉過頭看著他,牲畜無害的臉蛋覆滿困惑。

  「衣服,選錯尺寸了。」執起朱雀懷裡的活動道具服,他特地以手指指出標籤上的尺碼。

  「咦、咦──!已經付錢了耶,怎麼到現在才講!」

  「你手忙腳亂的愚蠢樣子正好能讓我排解一下壓力。」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魯路修是施虐的那一方呢。」

  「嗯?或許吧。不過我看你也不惶多讓吧,被虐狂老師。」

  「唔,好過分。」

  「你打算浪費多少時間?快點給我動作,被虐狂老師。」

  「我知道了啦,還有別再這樣叫我了,很丟臉耶。」匆匆拋下這句話,朱雀用少數人可以與其匹敵的速度再度跑回商店。

  他注視著他漸漸縮小的背影,微微斂目。

  「C.C.,妳說對了。我對他的執著,到頭來只會變成不堪打擊的一廂情願而已。」

  不管是蘭斯洛特的駕駛員還是不列顛尼亞帝國第三皇女殿下的專屬騎士都一樣。

  反正打從重逢的那一刻起,我們兩人便註定回不到昔日有著一大片向日葵齊放的燦爛夏日。

  所以,倒不如索性捨棄。

  「怎麼啦?從剛剛就一直擺出這種可怕的表情。」

  「不,沒什麼。」莞爾,他一掃臉上的陰鷙。「大概有點低血壓吧。」

  「昨天晚上熬夜了嗎?因為太期待今天的校慶?有時候魯路修真意外地像個小孩子。」

  「是是是,隨便你怎麼說都行。既然採購完畢就趕快回去學校吧,免得讓人覺得我們是翹課出來鬼混的不良少年。」瞥了瞥計費停車場的時鐘,他不自覺地抿了下乾燥的上唇。

  他連一秒也不想再和準備誓言捨去的餘燼單獨待在一塊。沒錯,站在他面前的人,不過是往昔目光炯炯、氣宇軒昂的樞木朱雀的部分殘骸,他的朋友早在他永遠無法觸及並且窺視的隙縫裡,逕自遠走高飛。

  比起吐槽兼提醒今天稍微有些不對勁的魯路修就這個時間點而言街上根本沒什麼人的這項認知,朱雀為明顯異於他昔日行事作風的言行備感驚訝:

  「咦,奇怪。你什麼時候這麼在意旁人的眼光啦?你還是我認識的魯路修嗎?」雖然朱雀因軍務繁忙時常沒有到學校上課,但他卻十分了解魯路修是個經驗老到的無故缺席慣犯。

  「我有行使緘默權的權利吧,樞木警官。」唇邊綻放出一抹四兩撥千金的魅惑笑容,他戴好安全帽,嫻熟地坐上和利瓦爾外借的側掛車,試圖掩飾內心稍嫌冗贅的多愁善感。

  稍事閃神,朱雀苦笑著拉回心智,說:

  「當然。」


  
  老天爺彷彿是應和著即將拉開序幕的慶典似地撥雲見日,慷慨地展露出那溫度合宜的和煦陽光以及蔚藍無際的萬里晴空。完全不受外界烽火侵擾的和諧學園、琳瑯滿目的園遊會攤位、喜不自勝的教職學生們,再加上舉凡只要由她經手每場活動無不轟動整個東京租界的幕後大功臣──首屈一指的慶典女王米蕾‧阿什弗德,相信本次校慶定能替校史翻開嶄新的一頁。

  「讓大家久等啦!」活力四射的清亮女聲通過廣播器真正捻亮整座學園,也同時間接煮沸了人們心裡那股壓抑多時的滿腔熱血。

  「今天,是我們東京租界有史以來最活潑開放的阿什弗德學園今年首辦的擴大校慶。另外,本次慶典之餘,增設一項意義非凡的尋寶活動,我將它命名為『感恩祭之實踐夢想大作戰』!只要一腳尚未離開本校的人都已達成了身為參加者的首要條件。在場的諸位必須找出藏匿於學園每個角落的『許願骨(註)模型』,嗯,實際模樣如入口分發的活動傳單所示。手持一個許願骨模型就可以至活動服務帳篷換取價值一百圓日幣的園遊兌換券。尋獲寶物的手段不拘,但是以嚴禁傷及他人與發生摩擦破壞活動宗旨的規則為最低底線。」稍作休息,好像是在麥克風前大口灌水,廣播器裡傳出豪氣干雲的咕嚕聲。

  碰!倏地一記悶響,寶特瓶內的透明水面激盪出歡欣鼓舞的弧度。「找到學園中絕無僅有的一根許願骨『骨頭』的個人或團隊,鑒於不同身分及需求,學生會在此提供三項選擇!第一、花費學生會一筆可觀預算的神秘超級大禮,第二、幸運尋獲的社團明年將會有預算上額外優待,第三!也是本會長自認為最殺必死的一項!」

  深呼吸。吐氣的瞬間:

  「與心儀的人共進一頓感恩節晚餐兌換券!沒有性別、年齡、身分與國界等的限制,被使用者將無條件強制接受邀約。尤其是我們學生會炙手可熱的副會長魯路修‧蘭佩洛基!接下來──女孩們!盡情為愛燃燒吧!咳咳咳……」

  「會、會長──」監控室,魯路修‧蘭佩洛基戲劇化地擱下忽然變得略事燙口的黑咖啡,姣好五官因鮮明的慍怒而大為扭曲。

  「現在,由我米蕾‧阿什弗德宣布校慶正式開始!」

  全校轟聲雷動。

  「好,我知道,夏麗。晚點我會聽妳說的,所以妳快讓B班的同學過去支援。」

  魯路修結束通訊,側首並且交疊雙腿,久違的笑顏重新復甦。

  究竟有多久沒像現在感覺這麼自在?

  因為即使出錯,也不會有人喪命。

  「好厲害,活動運作得非常流暢,不愧是魯路修。」

  遊刃有餘地轉動旋轉椅,他面向來人。「啊。因為我最近從一本書上學會怎麼有效利用人力的方法。」

  「話又說回來,米蕾會長一點也沒有變呢。」受封騎士頭銜的朱雀這回難得被會長打入冷宮,落得一派清閒的他口吻毫不避諱地透出幸災樂禍的意味。

  「不按牌理出牌的會長,確實是我不擅長應對的類型。」輕摁太陽穴,魯路修以客觀的角度坦然地正視自己的缺點,被迫拖下水的無奈鬱卒貌似尚在端莊的臉孔上恣意逗留。

  不過,多虧有她大家才能更放寬心地享受活動的樂趣,他說,映著前方螢幕的肅穆眼眸,璀璨得造成朱雀感官上認為他眼角線條正漸趨柔和的錯覺。

  「吶,魯路修,」

  「什麼事?」

  「如果真的有人向你提出邀請,會讓你感到困擾嗎?」

  「說不困擾是騙人的。『被使用者將無條件接受邀約』,這是規定吧?我早就認命了。」

  「說得也是。」綠潭深處浮現真誠的笑意,陽光無法穿透進來的監控室裡,朱雀尚未脫離稚氣的臉龐因此豁然開朗。太好了,魯路修溫柔的本質不曾改變。我……也不應該再逃避。

  必須向前邁進才行。

  「啊──囉哈!」富有穿透力的嗓音無預警地介入兩人之間,米蕾接著又以同樣的韻調「唱」出魯路修的名字。

  「拜託,會長,妳未免投入得太過頭了吧。」

  「這你就錯嘍。倘若領導者不自己先High起來,又怎能讓人甘心跟隨?」壓低聲線,米蕾抬手虛握著空氣,佯裝手裡持有一枚黑色國王的棋子。

  「哦、學得好像!」

  「謝謝誇獎。」

  真是拿他們沒轍……他暗自嘆了口氣,打算乾脆漠視眼前一拍即合的相聲二人組。

  「話說大家可真悠哉,明明不久前中華聯邦才剛打過來不是嗎?」

  「正因為如此,才需要熱鬧的慶典作調劑呀,這個道理無論套用在何時何地都一樣。你太嫩了,魯路修。」米蕾說著便直率地笑彎了眼。

  聞言,他隨之釋然,不再繼續鑽牛角尖。

  心中的天平在同一時間恰好完美得達成平衡。

  爾後,藉由眼角餘光,他絲毫不差捕捉到朱雀憨直的容顏稍縱即逝的倉皇與詫異。

  只見朱雀壓著耳機制式化地低聲應答,切斷通訊時,他迎上兩人疑惑的目光,啟口:「抱歉,我得先離開了。」

  「什麼什麼?難道是心跳加速的緊急突發事件?」

  「嗯……呃對,恕我失陪了。」

  魯路修眉心一緊,無以名狀的侷促充塞心頭。

  得馬上採取行動拉回那個人的注意力。

  否則。

  「朱雀,」

  轉過頭來望向音源,間不容髮的急躁一覽無遺。

  「軍隊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嗎?」強壓下對上視線的退卻之意,語速不由得加快。

  「不,」像是意識到自己小題大作的神經過敏,朱雀緩和著面部表情卻立刻透出猶豫,「不是軍隊……」

  「實際上……」

  尤菲米亞皇女殿下紆尊降貴地光臨本校了。

  相較於米蕾的訝異,魯路修倒是一片了然。

  「所以我得趕快找到她──那位大人才可以。」

  我必須,保護她。

  吱嘎──

  不知何故,天平居然開始不受控制地產生傾斜。

  但,是哪一端盤子盛放的東西悄悄流失;又,或許是哪一端增加重量,進而破壞了那得來不易的平衡,這點尚無人確切知曉。

  ──保護?

  這什麼?一道救命曙光終於慷慨射入樞木朱雀這個人畢生註定坎坷多舛的生命中了嗎?

  不可以。我不會允許的。

  絕對不能再讓任何人從我身邊搶走。


  
  你。



  好銳利的苦澀扼住他的咽喉,使他霎時停止呼吸。

  這種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離棄了我們兄妹倆,打破了我們之前的約定。

  不對!太醜陋了!

  朱雀他,他也有選擇自己幸福歸宿的權利啊。

  而我又憑什麼干涉,乃至扭曲他由衷的選擇──?

  ……

  「朱雀。」

  「有?還有什麼事嗎?」

  張口,任性挽留的話語竟忽然臨陣退縮。

  下意識伸手掩去方才欲語還休的可笑窘態,他頹然坐回椅子,近乎刻意地背對著朱雀。

  那雙眼,無疑是面清澈見底的鏡子。

  然而此刻的他顯然已完全失去了直視它的勇氣。

  「沒有,沒事了。不好意思耽誤到你的時間。快點去吧!不然當心人家皇女殿下一氣之下降你職哦。」他說,充滿磁性的聲音卻頓時失色許多,一目瞭然。

  旁觀者清的米蕾耐人尋味地打量著他表情變化的枝微末節,旋即露出涵義深遠的苦笑。

  故作開朗的口吻反而尤顯他徹底敗北的不堪。

  「尤菲才不是這麼小心眼的人呢。」再一次,他跑遠了,離開他的視野範圍。邁開的步幅不帶任何遲疑。

  尤菲……是嗎。他們兩人真的很般配。

  垂首,他瞪著地面自我解嘲似地笑出聲音,眼眶四周如有火灼燒一樣的萬分熾熱。

  哼,不過是狂妄的人格殘渣。

  「魯路修,跟我比一場如何?我向你提出決鬥申請!」將重量自說自話地壓上旋轉椅的椅背,米蕾的語調仍然輕快。

  「哈啊?」

  「噹啷!」她拿出她的壓箱之寶,一臉洋洋得意地秀到他的眼前。

  是一根已滲透進黃色油漬的Y型骨頭。

  「廚餘?」不由得別過臉拉開了距離,他毫不留情地蹙起眉頭。

  「真失禮。這可是物超所值的『許‧願‧骨』哦。」

  「咦?」

  「沒錯。其實這根骨頭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把它藏在身上,換言之,找到它的人是預先內定。」

  他發出文不對題的沉吟聲,不甚理解米蕾這麼做的緣由。

  「你知道許願骨的魔法嗎?」

  「當然,顧名思義就是會讓人願望成真的感恩節遊戲……」

  它不只是遊戲而已哦。「它是真實的。」

  所以和我比比看吧,看誰的運氣比較好,誰的願望就得以實現。

  出於嘗試一下也無妨的心理,他伸出手,依言抓住了骨頭的一端。


  
  啪。


  
  沒想到我的生命竟卑微到需要你才會顯得完整。

  神啊,一秒也好。

  請縱容我的任性吧。


註 許願骨(Wishbone):鳥類或家禽胸口的Y型叉鼔,西方習俗在餐後兩人各執叉骨一端折斷,接著看誰手上的骨頭比較大,那人的願望就得以實現。

露露羞魯路修,生日快樂!
ルルーシュ、お誕生日おめでとう~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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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radictory番外-KIZUNA

  微妙。

  不時以彆扭微慍的視線瞪視身旁的友人,黑髮少年侷促地抿起唇,以往意氣風發的高調姿態已經被惱人的不甘與屈辱給消磨殆盡,幾近全軍覆沒。

  ……目前可以儘早脫離這種窘況的話題有三百六十四個。既然對象是四肢發達的體力派樞木朱雀,那麼只要採用第一百九十八號方案就綽綽有餘……不,不行。縱使是體力派如此草率地應付了事再怎麼說未免也太欠缺細部考量,嗯駁回確認。……這樣的話,那就改用第二百二十號吧!如果沒有達到我預期的理想效果,我手中還有說法算稱得上嚴謹的第九十八號以及第一百零三號方案可以稍作補強──哼,沒想到竟意外的棘手啊樞木朱雀這個人──

  「魯路修,」

  「嗯?什麼事?朱雀。」

  回首,漾開一抹弧度適宜的優雅微笑,一切的動作反應都是這麼的自然而然──根本只能用完美無缺才足以形容啊哇哈哈。

  「呃、魯路修你原來很喜歡嗎,『那個』。」

  「你是指什──唔哇!」順著朱雀莫名詭異的視線望去,魯路修忍不住發出一聲引人注目的怪叫。

  嘁……這東西到底是什麼時候跑到我手裡的!「忘記剛剛的畫面,現在馬上。」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

  對於魯路修當面下達的「命令」不置可否,朱雀旋即抽走魯路修手中的黑色貓耳朵,隨後若無其事地往頭上戴。

  「喂,不要給我自說自話的把它戴在頭上。」

  「吶、很可愛吧?」

  「可愛個頭,你這不知羞恥的傢伙!」非要論可愛的話你也遠遠不及娜娜莉的十萬分之一。

  「亞瑟的、我的歡迎會、學園祭,還有今天的約會也是……我真的感到非常開心,謝謝。」

  難得捨棄一貫的伶牙俐齒沒有加以反駁什麼,魯路修目光筆直地望進那潭湖水綠底層的真摯,微微蹙眉。

  瞬時沉默環伺。

  「我說朱雀,你打算再繼續這樣下去嗎?」神情肅穆,魯路修不知道為什麼壓低了音量。

  ──窒息的緘默驟然粉碎。

  「誒?」頓感困惑。

  果然是笨蛋!「你難道不會覺得困擾嗎?跟打扮成這副樣子的我一起逛街購物什麼的。」

  直率地眨了眨眼,朱雀一副把意外接住的球隨手扔回去一般無所謂地答道:「不會啊?上次在轉換祭的時候我不是說過了嗎,魯路修本來就是個大美人所以不用擔心被別人識破啦。」

  「即使被你這麼說我也不會覺得高興。」輕哼,完全不屑領情的魯路修略微側首,貌似十分傷腦筋地摁壓著太陽穴。「再說,為什麼你這個人總能毫不害臊的說出一些怪裡怪氣的話啊。」況且居然還若無其事地做出那種羞恥的事情!

  「嗯?大概是我比較粗線條吧。」

  「你啊……」

  「不過……魯路修你的臉很紅哦?啊!難道你在害羞嗎?唔,我以為魯路修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應該不會覺得太驚訝──」

  「囉嗦!閉嘴你這個變態!」

  

  樞木朱雀在久違的溫暖陽光中悠悠醒轉,神智前所未有的清晰抖擻,彷彿用盡全力與人角逐一次全權只管享受衝刺快感的百米賽跑。

  ……怎麼回事?

  費了好半晌的時間使瞳孔及早適應刺目的光線,他有點遲疑地坐起身子,舉目四望下,才赫然發現他正身處於一個極其陌生的乾淨房間。

  看房間的格局與擺設,應該不是學校的學生宿舍。

  唰──

  房間的門唐突地滑開,未見完整的人影,他便暗忖不妙,果斷並且輕巧地掀開被子翻身至床的另一邊藏匿住己身,避免來者猝不及防地對自己做出襲擊的萬一,他如此出類拔萃的表現名副其實果真不愧是體力非比尋常再加上訓練有素的皇帝直屬第七圓桌騎士。

  「原來是你啊,羅洛。」

  待看清來人算是熟悉的面貌,他卸下警戒,挺直腰桿,表情卻平添了幾分帶有刻意擺高姿態的肅穆。

  羅洛‧蘭佩洛基收起短暫的訝異,以異常低沉的聲音平板地向他轉述:「米蕾會長有事找你,請跟我到學生會室。」

  稍微頷首,朱雀頓感疑惑,但依舊舉步欲前往學生會室。

  「樞木卿,那個……恕我失禮。」

  停下腳步,望向表情五味雜陳、欲語還休的羅洛。

  「什麼事。」

  「能否請你敘述一下昨晚的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昨晚?」

  「為什麼哥哥──魯路修‧蘭佩洛基昨天晚上會揹著你回來?」不知何故,少年嘴裡擠出的字句似乎隱藏了另一道意味鮮明的弦外之音。

  沉默糊里糊塗地降臨了,他們兩人接著不約而同地沒入一汪尷尬又滑稽的滔滔奔流卻不自知。

  一整個莫名其妙。

  ……

  「哈?」

  身為上位者的自知砰然瓦解,朱雀不由得展露出他昔日單純的一面。

  昨天的畫面一幕幕無預警襲上腦門,瞬間明瞭一切的他內心難以言喻的羞赧浪潮以所向披靡之姿大獲全勝。我、我居然對魯路修作出這種事!──隻手掩住注滿濃濃懊悔的翠綠,他的難堪自然不言而喻。

  換言之,我在魯路修他家莽莽撞撞度過了一夜……是嗎。

  以正常十八歲男性來說身材稍嫌羸弱的黑髮少年一邊吃力扛著已經睡死的自己、一邊滿口抱怨的辛苦模樣忽然撞進腦海,差點忍俊不禁的他索性趕緊以佯裝咳嗽抑止來去匆匆的一時笑意。

  「……因為我的失態造成諸多不便,我很抱歉。」除此之外,無話可說。

  「這句話您還是留著對本人說吧。」冷聲應答道,羅洛不卑不亢的態度壓根就是一場變相的挑釁。

  無暇顧及羅洛的話中帶刺,朱雀連忙快步飛奔至學生會室,並自知理虧地懷抱著忐忑準備虛心接受那個人碎碎念一般的責罵。

  該怎麼形容才好呢,這種近乎期待的心情。

  

  好想死。

  忿忿地蹂躪著(以不破壞布料結構為前提)身上對他來說簡直羞恥至極的衣服,魯路修眉心緊蹙,煩躁得連隨便拿一支筆也有相當把握可以折斷。

  那些擅作主張的混帳……!

  隨便把人當作獎賞就算了,居然也沒有事先向我報備──就算是惡趣味總該有個限度才合乎情理吧!

  ──時間倒轉到二十分鐘以前的阿什弗德學園學生會室。

  「我拒絕。」斬釘截鐵,魯路修‧蘭佩洛基響鏗鏗地敲出音節。

  學生會成員一干人等則被毫不留情地殺個片甲不留,全軍覆沒……會這樣才有鬼。對於魯路修的反抗置若罔聞,他們一步步挨近他,臉上掛著肯定不懷好意的微笑,特別是那個滿肚子黑水的大叔會長。

  「我、我不會輕易妥協的,就算你們打算把我綁起來也一樣。好歹我可是個擁有自主權的普通學生。」快速在腦內模擬逃跑的路線以及設想遭受阻撓之後的千百條對策,魯路修順著他們的意緩緩後退。

  視線故作不經意地瞟向出口,努力把持住自己的立場,他再次開口:「上次的男女對調祭已經是我的底線了。再者,三番兩次的要一個身心健全的正常男性穿女裝成何體統!」

  趁現在!說罷,時機計算得恰恰好的魯路修以勉強及格的動作逃離百密一疏的人牆包圍。

  「利瓦爾、夏麗!」從容不迫地下達指揮,米蕾‧阿什弗德宛如勝券在握似的雙臂抱胸。

  「是,會長!」收到指令的兩人頗有默契的兵分兩路左右夾擊即將成為甕中之鱉的魯路修。

  遊刃有餘地轉過身子,他毅然決然地正面迎擊對手,像是要開始變戲法的魔術師為了引起觀眾的注意而擊掌兩次。「謎題時間──!」他說,聲音明顯呈現出與此刻格格不入的明朗高亢。

  趁他們三人還未反應過來的空檔,他緊接著出題:「呃……我記得這個問題是這樣的:『在海底遺跡旁的魚兒王國,前任國王因為作了壞事被發現,因此由鯛魚繼任國王。請問前任國王是下列哪種魚?一、烏賊;二、章魚;三、螃蟹』(註一)。」

  「我想答案應該是……」尾音未落,不同於不自覺認真思索謎題正確解答的夏麗,利瓦爾沒三兩下便抓住魯路修,將他的手反剪在背後。

  「利瓦爾、你……」這傢伙從什麼時候開始腦袋變得這麼靈光?

  「非常可惜!我可不能違抗會長的命令啊。」啊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利瓦爾‧卡德蒙德果然不出所料是愛情力量大的最佳模範寫照。

  「做得很──好。利瓦爾。」朝利瓦爾讚許地眨眼,米蕾會長不忘提醒夏麗是時候回神了。

  嘿嘿一笑,利瓦爾也相互呼應比出勝利的手勢。

  「好了。」攫住魯路修的下顎,米蕾危險地瞇起眼睛。「那麼,接下來我們趕快進入正題吧──」

  「不、不要!住手啊──!」

  回憶結束。

  魯路修拄著額頭,有些惱怒地嘆了一口長氣。

  但是除了生氣他又能怎麼樣呢?

  ──真拿他們沒辦法。

  也罷,他們還能保持笑容的惡作劇,至少是一件值得令人額手稱慶的事,他何嘗不時時刻刻這麼希望呢。

  拽起嘴角,柔情似水的笑顏依舊少不了那股莫可奈何的味道。

  

  「什麼!」

  「重來重來,談吐要記得輕聲細語哦。魯、魯、子。」

  「呃!……唔嗯,是的。不過,唯獨這個請原諒我不能答應。」

  「好嘛,魯魯。最近你和朱雀君兩個人感覺很生疏呢。趁這次機會重新培養起感情不是也很好嗎?」

  「這根本是兩回事!況且對朋友做出那樣的事情從哪一方面想都太奇怪了!」

  「唉呀,魯路修對於情感方面的問題向來比較遲鈍,當然這點也是他唯一會讓人覺得可愛的地方啦。」

  「你太失禮了利瓦爾!誰、誰說我缺乏情感上的自覺?」只不過不太拿手罷了。

  「喂喂,還是趁早放棄逞強吧。這樣往後會比較好找臺階下哦。」

  學生會室裡熟絡歡愉的交談聲此起彼落,隔著門,朱雀的心底不禁湧現猶豫。

  只要我一介入,這份難能可貴的平凡便會被厚臉皮的我親手碾碎。

  最終,他仍然是個多餘的局外者。

  太狡猾了。明明魯路修才真正是那個無權擁有這一切的礙事者,縱然虛假,亦然。

  好不甘心──

  「有什麼問題嗎?樞木卿。」羅洛一張稚氣未脫的柔軟臉蛋略微泛起紅潮、胸膛起伏,與對方怪物級體力的懸殊落差由此可見。

  「不……沒有。」

  語畢,前進,等待著門另一端歡快的氣氛戛然而止。

  等待宣告未果。

  朱雀唐突地撞上一雙自己分外熟悉的異色眼眸。

  來不及掩飾住眼底讚賞一般的驚豔,他呆若木雞地望著眼前意外諧調的微妙場面,說:「魯、魯路修?」

  「答對了!」米蕾順勢彈了一次響指,聲音恰巧蓋掉當事人魯路修的一句貧嘴「什麼愚蠢表情」。

  「朱雀,今天一天請你擔任魯路修的騎士,負責保護好他就是你今日的任務。」

  這是上次你任務完成的特別獎勵哦,看來米蕾似乎樂此不疲。

  「是!──呃?」

  「嗯嗯,很好。」

  「等、等一下,米蕾會長。哥哥他看起來並沒有很情願的樣子,而且居然還把哥哥打扮成這副模樣,妳這樣強人所難的任性作為我認為實在不妥……」

  「好好好,我們走吧!羅洛。再不趕快回教室的話會遲到哦──」冒失地截斷羅洛的滿腹擔憂,夏麗拉起他的手,略施強硬地把不斷嚷著「可是」、「等等」的他順利帶離學生會室。

  「時間也差不多到了呢。剩下的就全權交給朱雀你囉。學校的事情你們不用擔心,我會幫你們請假的。」朝利瓦爾使了個眼色,他們接著相繼離開。

  好奇怪哪──學生會室竟於倏忽之間變得比平常寬敞了三倍左右,格局、擺設、燈光……在在無一不令魯路修感到如坐針氈,而雙方各保持緘口不語的沉寂氣氛更是尤顯煎熬。

  「那個……」

  「那個──」

  兩道特色各異的聲線互相疊合,不可否認他們仍舊擁有共同的默契。

  「咳嗯,」拉開魯路修對面的椅子,坐下。「昨天的事給你造成麻煩,對不起。」

  「啊……那沒什麼。」

  還是不行嗎?回到從前──不對!我在想什麼?他的罪惡,我比誰都更不可以拋諸腦後……「魯路修不喜歡現在這個樣子對吧?你可以把衣服換回來沒關係哦,我不會告訴會長的。」淺淺地展露笑容,朱雀指向魯路修身上的衣物,虛假偽善的面具究竟從何時起已經和自己真實的面目形影不離了呢?簡直醜陋至極──但,又會有誰真正意識到呢?

  睨視著他曾幾何時不再熠熠閃爍的綠瞳,魯路修時隔良久才終於啟口:

  「我說朱雀,」

  「是?」

  「快點給我哭。」

  ……什麼啊,這種沒頭沒腦的奇怪要求。

  「怎麼。哭不出來?正好,那走吧。」

  片面的強制拎起朱雀的後領邊說,魯路修揚起既輕盈而慎重的步伐,彷彿在述說著:振作一點,不要放棄,幸福的彼方再差一步就觸手可及。

  我想,救贖我們兩個人。

  

  哭簌哭簌。哭簌哭簌。

  朱雀偷覷鄰座的友人,內心僵化的那一隅不由自主地漸趨柔軟。

  眉頭深鎖,魯路修專注地盯著前方的大銀幕,嘴巴抿成一條直線。

  雖然端正的五官並無洩漏出一丁點蛛絲馬跡,不過朱雀卻依稀能捕捉到一種「他在忍耐著什麼」的感覺。

  忍哭。他正在忍住不讓眼淚奪眶而出。

  為什麼呢?

  因為不允許自己的失態。

  因為該哭的人並非自己。

  擁有一顆堅強包容著溫柔的心的魯路修。最接近本質的魯路修。

  我泯滅了魯路修的惡──ZERO,照理說本來應為此沾沾自喜,到底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問題而把自己搞得裡外不是人呢?

  「……朱雀。」

  「嗯?什麼?」

  「你的眼睛應該盯著銀幕而不是我。在想什麼?」

  「你真的想知道嗎?」反詰,他的嘴角倏地勾勒出一道別有用心的戲謔。

  「……」即便燈光昏暗,但光聽聲音也知道催淚電影這項策略顯然效果不彰。摸不清對方意圖的魯路修乾脆坦誠地斂下眼,說:「你不想提也罷。」

  摻雜惡意的濃墨放肆地玷汙那雙曾經璀璨過的綠,他亟欲做些什麼來遷怒於魯路修的念頭亦益發強烈。

  ──想要知道。

  「……很漂亮。」仿若夢中囈語,他傾身挨近,近乎不動聲色地。

  回首,魯路修疑惑地望向聲音來源。

  ──然後著手。

  「對不起。」無端道歉,他彎起眼睛,將殘存笑意的唇覆上。

  

  破壞它。

  

  他後悔了。

  事實證明:樞木朱雀這個靠出賣友情換取地位、節操全無的世紀大混球從最初就不值得他低聲下氣的好心對待。什麼「彼方的幸福」、「我想救贖你」諸如此類令人不齒又噁心的可怕想法通通給我見鬼去吧──魯路修如是心忖。

  電影播畢,溫柔祥和的曲調隨後響起,悲傷渲染,因此再次回味片段種種的部分觀眾到現在仍不乏意猶未盡的嗚咽。然而,反視淡漠鎮定的兩人,在一片悲愴動容的氛圍顯得格外突兀。他們未發一語地起身離開座席,所經之處,氣溫便瞬間降到冰點。

  不甚喜悅地耷拉嘴角,擺出一張臭氣熏天的臉的魯路修雙臂交叉抱胸,刻意和朱雀保持堅持三公尺以上的安全距離,明顯已經將他列為黑名單的頭號大敵。

  反觀另一名當事人(加害者)氣定神閒、無動於衷的樣子,顯然成功地達到他讓反覆糾結、懊惱於此事上頭的魯路修情勢越發受窘的目的。

  大快人心固然歡喜,不過再繼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面露苦笑的朱雀看向魯路修,這才發現身材高挑、外貌出眾的他誠然成了眾所矚目的發光體。

  真是不爽。

  陰鷙的目光投向那堆看了就礙眼的蒼蠅,他大步流星的一下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下意識地將對方拉進自己固若金湯的護衛城池,有效杜絕了一切邪祟污穢的有色眼神。

  「你幹什……」囿於對方無理的禁錮,使魯路修僅能抬起下顎仰視後方說話。

  「我生氣了。」

  「哈?」你莫名其妙生氣個鬼啊?該生氣的人是我吧!

  「魯路修太缺乏自覺了。遲鈍。超遲鈍。」

  「什、你這傢伙……」掙、掙脫不開!這個人怪物級的蠻力居然已經到無人能及的地步了嗎……接著等他意識過來的時候,朱雀已收回力量,改而牽住他的手。

  將十指交扣的手伸到他眼前,笑容可掬地宣示:「這樣,我就是你的擋箭牌了哦。」

  雙頰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轟然發燙,魯路修不禁低聲囁語:「……你自己愛多管閒事,我可是不會跟你道謝的。」

  「嗯,我知道哦。」

  

  「會長要的東西應該都買完了吧?」

  「兔耳、貓耳各四副、各類布偶裝五套、女僕裝三套、膠框無鏡片眼鏡五副……嗯!差不多都買齊了。」審視著購物清單,朱雀隻手搬起林林總總計算起來重量高達五公斤的「戰利品」,但自小以來孔武有力的他理所當然是絲毫不費吹灰之力。

  兩手空空落得清閒的魯路修接過清楚列出細目的紙張,說:「很好,那麼──」

  「魯路修。」

  「嗯?」

  「為什麼要對我提出那種要求呢?呃,就是要我哭的那個……」

  「看不順眼。」

  頓了頓,漂亮的紫眸浮現難解的自嘲。

  「咦?」感覺愈來愈難理解了啊。

  嘆息,「這種事情怎麼樣追究也都沒意義了不是嗎?」他忍不住以責怪哀怨的口吻把問題丟給一臉茫茫然的朱雀。

  感人電影、搞笑相聲、洋蔥料理大賽……明明能讓人迅速掉淚的方法比比皆是,怎奈這傢伙的臉徒增僅僅是閃耀加倍的爽朗笑容,完全不見他流一滴眼淚。一天下來,我自己一個人到底在瞎忙什麼?簡直像個笨蛋一樣,思及此,他憤然咋舌。

  「那是……」

  顧左右而言他,朱雀盯著今天性情意外直率的他,把「誰叫今天的你這麼可愛」這番肯定會挑起下一波劇烈反彈的導火線嚥回腹中,蘊藏許久的真實溫存隨後不經意地敗露在向晚的暮色底下。

  有多久沒有這樣寬心地,笑過了呢?

  問題的答案至今已經無關緊要了。

  魯路修帶給我的,不單單只有憎恨而已啊──

  「吶吶,魯路修,我的手開始有點酸了耶,幫我提一點。」

  「量你也只有這點能耐。沒辦法,給我吧。」雖說力氣差人家一大截,不過約略一個班級習題作業簿的重量好歹他也多少承擔的起。

  粗糙的觸感滑過手掌,包覆,他反射性地低頭看去,旋即一臉不解又嫌惡地瞪著罪魁禍首。「做什麼啊你。」

  「那還用問嗎?如果我不先放水的話,魯路修等一下輸了就不要哭哦。」

  「誰會哭啊!──等等、你該不會!」連忙想抽出手的魯路修早已面白如紙。

  「比賽規則:看誰先到阿什弗德學園的學生會室!一、二──跑!」

  「喂你沒數到三啊這個體力白痴!」

  

  下雨了。
 
  什麼嘛,像個笨蛋一樣。

  不過……算了吧。

  

  連結兩條線的手心,也許正好名為羈絆吧。

  

FIN.

註一 取自《名偵探柯南劇場版:紺碧之棺》人物阿笠博士所出的冷笑話謎題。答案是:一、烏賊。因為日語「烏賊國王」的發音近似「作弊」(註二)。
註二 國王陛下(王様)可以拆成國王(王)和陛下(様),如果是烏賊(イカ)再加上陛下(様),就是烏賊陛下(イカサマ)(註三)。
註三 イカサマ(i.ka.sa.ma):有欺騙、作弊之意。源自於「人或取其墨書契以紿人物,書跡如淡墨,愈年墨消,空紙耳」一句,因為烏賊的墨會退色,有些人則會拿這種墨汁寫借據惡意詐取他人錢財,而日本人取其義,稱「イカサマ」(像烏賊一樣)。



後記(沒有廢話了真開心へ(゚∀゚*)ノ)(尸比沒有才怪


啊哈,本篇魯路修說的最後一句話依舊是打情罵俏一般的辱罵。
首先(已經不是首先了喂),小生對於這麼晚才把番外篇趕出來這件事深感抱歉。(立馬伏跪)
不過相信不至於開天窗的俺大家也一定很快就能原諒對吧dO_<�(不要自己Cue你這可惡的東西(巴回去

>魯路修目光筆直地望進那潭湖水綠底層的真摯,微微蹙眉。
呃,還是不能不廢話一下。(揍飛
這裡魯路修表達的反而是「愁緒」,也就證明其實他很擔心朱雀,一方面亦憶起「是他把這樣耀眼的真摯親手摧毀」這項無可抹滅的事實,進而產生出對他滿滿的愧疚這樣子。

>該怎麼形容才好呢,這種近乎期待的心情。←於是乎,雀仔M屬性確定。
是說阿妮亞(妮亞)好像也有說過朱雀是M……不過俺記性不好,忘了是R2第幾集歹勢。
 
>快速在腦內模擬逃跑的路線以及設想遭受阻撓之後的千百條對策,魯路修順著他們的意緩緩後退。
啊啊好想吐槽!(?)
明明都想了「千百條對策」怎麼還會被抓住呢嘖嘖嘖。←到底是誰害的啊喂喂喂

關於本文中日本冷笑話謎題,有看過名真嘆蚵憐名偵探柯南的人應該或多或少都有點印象,解釋如上,我在這邊就不多加贅述了。
總而言之,請把那個部分當作惡搞笑笑看過了吧。(笑) (俺真的盡力了娘親QAQ)

魯路修女裝的部分,鑒於小生描述能力不足的緣由,沒有特別形容出來這點,小生同樣萬分抱歉。
雖然這話說出來很不要臉,不過還是請各位自行想像吧。(音速飄)(被櫻仔秒抓來腕挫十字固)

結尾結束的很倉促,但怕無極限延長、爆字數外加靈感枯竭所以只好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正式落幕,請各位看官多多包涵。
最後的「下雨了」大家不妨可以想看看是代表什麼意思。(燦爛笑)

標題「KIZUNA」是日文中「羈絆」(きずな)的意思(看金色○弦得知),為了要符合內容我臨時又把番外篇標題改成此。

以上。 (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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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樞木朱雀生日賀文*
【反叛的魯路修】Contradictory(朱雀中心,主白黑)
 
  只剩下,純粹而醜陋的憎恨。
 
  自從他失去尤菲的那一刻開始。
 
  
 
  擱下湯匙,樞木朱雀神情肅穆依舊地拿起擱置在餐盤旁的紙巾,貌似不甚愉悅地擦拭著嘴角。
 
  勉強嚥下最後一口濃湯,「失禮了。」語畢,挪開鄰座吉諾‧拜因貝魯克慣性搭在肩上揩油的手,他旋即起身,逕自欲退出氣氛總體而言稱得上和諧的飯局。
 
  丟下吉諾「咦不再多吃一點嗎」的慰問語和其他同事輕蔑探究的尖銳目光,現任皇帝直屬第七圓桌騎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什麼都,感覺不到。
 
  這種情況至少持續四個多月了。
 
  堅毅情緒沒有因此受擾,他甚至比任何人清楚自己身體的病灶來源。
 
  ——連綿不絕、排山倒海的恨意。

  不論是索然無味的珍饈美食、輾轉反側的噩夢之夜抑或缺少歡笑的僵化生活,他全權認為這些都是想要繼續栽培它成為一棵屹立不搖的參天巨木,相對必須回報的同等代價。倘若,他忘卻所有對於那個人的憤怒和怨懟,他有預感,屆時必定會讓一些始料未及的旁生枝節阻撓他的決心。
 
  他是由尤菲欽點的專屬騎士,他有守護她的義務,藉此進而捍衛她的清白。
 
  所以絕對不可以鬆懈。
 
  尤其是對他。
 
  
 
  朱雀決定再重返校園,代替她,那曾經戴上恬靜可仍是難掩一絲羨慕的表情說著「想要像普通人一樣正常上學」的女孩完成學業,一方面亦是為了親自確認那個人的實際狀況。
 
  當他與那個人目光接觸的時候,天曉得他到底耗費多大的心思抑制自己不讓眼底洩漏一分一毫即將從體內奔騰竄出的殺意。

  依言緩步走向那個人,他率先豁然展開一抹表示友好的笑容。
 
  「感覺好懷念啊,魯路修。」
 
  「啊。好久不見,朱雀。」
 
  他眼下宛如一隻正虎視眈眈地盯著獵物自動敗露狐狸尾巴的猛獸,這樣的他當然沒放過魯路修——昔日的同窗摯友眼神中稍縱即逝的計算意味。
 
  吶、我的演技應該進步不少對吧,魯路修。不過比起你,我果然還是個站不上檯面的門外漢罷了。
 
  好事的會長米蕾小姐、愛起鬨的利瓦爾、粗枝大葉的夏麗……一張張以前熟識的面容頓時迫不及待似地躍入眼簾,他的心情固然受到動搖,然而實質卻未曾從中獲取到什麼。或許,是充塞於他周遭的憎恨及嫌隙在不知不覺中蒙蔽了他的心也說不定。
 
  色素沉澱的綠眸儘可能不動聲色地望向坐在位置上迎合氣氛的魯路修,不禁諷刺的暗自掂量這抹笑容到底存著幾分真偽。
 
  

  三天後,阿什弗德學園。
 
  忽視外頭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的景象,一副清楚擺明「與我何干」的朱雀,正不明所以地待在學生會室拿他向來珍惜萬分的純白羽毛筆逗弄著亞瑟。

  亞瑟是一隻任性又淘氣的貓咪,雖然無心,卻也替朱雀,不,應該說每個學生會成員的校園生活增添許多妙不可言的樂趣。
 
  ……這次應該不會再被咬了吧?
 
  朱雀想,苦笑著瞇起眼睛。
 
  ——善良的人才會單相思哦。
 
  臉色隨之一沉,將可恥得想要尋求救贖的自己打入萬劫不復的罪惡深淵,不允許任何一秒的猶疑。而亞瑟見他一鬆手,便趁機拍掉羽毛筆,接著順勢張口咬了他的手。
 
  好大一口。
 
  被有點懷念的痛楚拉回現實,他一邊回過神來小聲喊痛,一邊彎下腰拾起掉落在地板上的羽毛筆。

  「發現主角。」
 
  聞聲抬眸,一名身材纖瘦的黑髮少年堂皇踏入視野。
 
  「怎麼不出去參加慶典?我可沒看過有哪個像你一樣配合度這麼低的主角哦。」
 
  掩護住手中的羽毛筆快速收進口袋,朱雀對上來者漂亮顯著的瞳孔投射毫不避諱的坦蕩目光,帶有濃厚侵略性的那種。
 
  「喂喂,你在聽嗎?」
 
  「啊?抱歉……」巧妙避開魯路修的手,他有些敷衍地笑了笑。「只是覺得他們玩得開心就好,自己不太方便過去掃興。」
 
  「哪裡的話。」瞇眼,莞爾。
 
  「你啊,還真的很喜歡貓呢。」隨後視線轉移,魯路修覷了一眼縮起身子上下擺盪尾巴的貓咪,故作不經意地揶揄對方。
 
  「嗯,不過通常是單相思啦。」深鎖眉頭,嘴角苦澀的微微上揚。
 
  當然,這完全是演技。一段自欺欺人的諷刺戲碼爾爾。
 
  倏地,一股陌生的冰涼撫上眉心,朱雀冷不防全身一震,怔然。

  「主角不應該擺出這種表情才對吧?如果被會長他們看見的話可是會傷心的。輕鬆點享受他們為你舉辦的歡迎慶典也不壞不是嗎。」

  溫和優雅的笑靨迎面綻放,使映上畫面的瞳孔急遽收縮,他扼阻不了厭惡地揮開魯路修惺惺作態的手,一副唯恐會沾染上什麼污穢之物的模樣。

  「抱、抱歉……魯路修。」爾後,他脫兔一般的逃跑了。
 
  魯路修平靜地注視他自亂陣腳、看來快達到臨界點的背影,輕輕地低喃。
 
  
 
  「對不起。」

  

  朱雀望著揣在手中的羽毛筆,纖細純淨但又不可讓人怠忽褻瀆,一如那位縱然力量棉薄,也致力想開拓一個美好世界的出色女性。
 
  「尤菲……如果是妳,會選擇原諒嗎?」
 
  說罷,嘆息。垂首,他面露自相矛盾的掙扎。
 
  攪局的礙事者強烈掙扎著想逃離重重把關的嚴密牢獄——

  「哎呀,原來你在這裡呀!」
 
  開朗明亮的女聲,是米蕾。
 
  「呃、會長……」
 
  「起來起來,主角怎能躲在一旁看好戲呢?」米蕾自說自話地拉起朱雀的手,強行介入他所營造出的那層富有杜絕一切外在紛擾功能的防護屏障,使力拉——

  會長真不愧是大家的精神領袖,不免一時錯愕的朱雀心忖,把羽毛筆小心翼翼地收回口袋,他亦步亦趨配合著米蕾腳步的節奏。
 
  米蕾領著他重新再回到學生會室,他竟為魯路修人已經離開獲得些許的安心。
 
  他努力說服自己不是逃避他的存在,只是不想太快面對兩人之間不和樂的尷尬。
 
  「這個給你。」
 
  咦?
 
  
 
  「喝!」
 
  心無雜念,以身為一個日本人來說髮色似乎偏淡的少年喊出威震八方的穩健氣勢,再來便像尊雕像維持著同教科書一樣無懈可擊的正眼(註一)。他的身旁零落躺著十幾個劍道社名副其實的社員,結果居然如此這般毫無疑問的宣告陣亡,為這場秒殺且呈一面倒、壓根超乎常理的對決不爭氣地拉下帷幕。
 
  全場鴉雀無聲。

  ——這傢伙只是單純的體能怪物,兼超一流的笨蛋而已啦。
 
  一道半開玩笑的嘲弄童音無預警地闖入腦際,為此動作稍事遲滯些時,他旋即微微晃了晃首,收回踏在前方的右腳,並將木刀插進腰間,絲毫馬虎不來的動作一氣呵成,令人瞠目。
 
  向三年級一位只是旁觀的學長拿回請他暫時代管的拍立得相機還有一袋塞得鼓鼓的「證據」,現任圓桌第七騎士樞木朱雀執起相機鏡頭往地板上慘不忍睹的遍地橫屍對準,按下快門。
 
  喀嚓。
 
  「多謝指教!」堅毅果決的眼神中注入一絲歉意,他態度誠懇的對劍道社社員們鞠躬敬意,而嘖嘖稱奇的驚呼、意味鮮明的尖叫卻在朱雀起身準備前往下一個目的地前進才一如大夢初醒似地暴發。

  「接下來是……」

  簡單核對一下會長交付給他的「任務清單」,標題聳動地標明「勇猛朱雀!~稱霸本校各大社團計畫~」幾個斗大字體(其中不外乎地雷同好會、怪談探索社、專業手寫倒反字社等成立主旨特殊的社團),底下則是一長排密集冗長的社團名稱,雖然朱雀不清楚會長要他這麼做的意圖究竟為何,不過若單衝著過程分外有趣這點,他倒也不會特別抗拒就是了。
 
  該如何順利達成目標,實質清單上寫得頗為籠統,內容大概交待他完成後要存證留念並且限制他一定要在今天的營火舞會開始以前結束,除此之外會長還一臉神秘兮兮的特地交代「如果失敗了就會給予懲罰;反之,我同樣也準備了一項讓你意想不到的獎勵」這樣曖昧不清的前言之類云云。
 
  他近乎一整天有大半的時間都在活動身體,卻整個人依舊是臉不紅氣不喘、感覺給人一種體力彷彿永遠無限量供應似的輕鬆模樣,可見體育類型的社團對他而言無庸置疑可謂是正餐上桌前的開胃小菜,但……
 
  他抬頭望了一下差不多已沒入地平線的橘紅夕陽,明顯失意不少的目光重新再投向清單。
 
  ……腦力往往不是我的專長啊。
 
  心想,他為難地撓了撓臉頰。
 
  距離營火舞會僅僅剩下一小時。
 
  這段談不上充裕也不能太過篤定地說緊湊的時間著實讓早上分明以勢如破竹之勢一路過關斬將的朱雀陷入一度膠著,完全束手無策。
 
  「需要幫忙嗎?朱雀。」
 
  驀然回神,驚訝。「魯、魯路修……」
 
  「可別想一人獨占好處哦朱雀。我從會長那裡聽來了,沒想到一個早上沒看見你原來都跑去學校的社團串門子啊!」利瓦爾搭上他的肩膀,發著玩笑般的牢騷。
 
  「啊!終於找到你們了——我、我也要參加!」尚未換下泳裝女僕活動制服的夏麗,身旁跟著一隻綠色疑似海獺、表情看起來好像很困窘的大型布偶。
 
  「哦。朱雀!」有意無意的擠掉利瓦爾,吉諾提著大大小小一籮筐的戰利品把自身的重量藉由身高優勢壓在朱雀肩上,一派爽朗的笑容幾乎都能點亮整個漸趨昏暗的天空。
 
  「嗯……紀錄。」亞妮按照往常用她帶有照相功能的手機拍照,沉默平板的表情似乎流露出些微可愛的滿足。
 
  「呃、你們——」
 
  「好了!樞木朱雀歡迎會正式——開始!」
 
  可想而知——是由米蕾‧阿什弗德做最後的精神喊話。
 
  「哦!」
 
  
 
  為什麼!

  ……

  已經,無計可施了。

  ——尤菲。
 
  

  「……我說你啊,腦袋還真不是普通的不好使耶。」
 
  「魯路修的體力也不是普通的差勁呢,連女生都贏不了。」
 
  「那、那只是我今天狀況不好罷了!而且再怎麼樣也不能讓女性感到難堪……」
 
  「嗯——這樣啊?」
 
  「什麼啊這種令人不爽的語氣。」
 
  「嘿嘿——咦?」
 
  「幹嘛?」
 
  「不,只是覺得有點驚訝。因為以前你總是……」強烈反對我時常把粗俗的話掛在嘴邊,一副害怕會傳染給娜娜莉的樣子。
 
  霍地定格,和身旁魯路修相同憑欄站立的朱雀忽然蹲下身來,面色蒼白,渾身顫抖。
 
  恐懼。恐懼。恐懼。
 
  ——崩壞了。
 
  ——住手啊——
 
  不堪負荷的心靈,瀕臨崩潰。
 
  (Give and take,互相幫助。如何?這不能成為你的理由嗎?)
 
  (對不起,我沒想到下面會有人……)
 
  (別把那麼久的事情拿出來提!……真是,一如既往的體力笨蛋。)

  (請、請你喜歡我吧!)
 
  (我只是希望看到大家的笑臉而已。你能幫助我嗎?)
 
  
 
  ——如果你們還能維持這段難得的友誼,那麼你們的重逢就並非偶然,而是必然。
 
  我到底……該相信什麼?

  鍠啷啷。

  名為憎恨的桎梏全然瓦解。
 
  

  「……雀。喂、朱雀!」
 
  顯然摻有操心的低沉嗓音剖開他兀自膨脹、鑽牛角尖的混亂思緒,硬生生地拖出一顆鮮血淋淋的「心」。
 
  並非虛假偽善的演技。
 
  渙散的雙眼開始尋找焦點,不知何故身體也不再發抖,他下意識望向聲音來源,遍佈冷汗的臉透露一股茫然的恍惚。

  啊……沒錯,那是,如假包換的真心。
 
  不需要深加思索,肢體已掌管一切。
 
  朱雀起身一把擁住了魯路修,好比永無止盡的汪洋大海中的一截漂流木,奇蹟。
 
  長年的陰霾天穹終究迎來那難能可貴的陽光。
 
  

  驚愕與侷促的心情難免在魯路修的腦內轟炸,觸電似地聳起肩膀,他一面連忙想推開對方,心裡一面不斷REPLAY「這種過分踰矩的肢體接觸……開什麼玩笑」這樣驚恐至極的尖叫。
 
  然而,感覺到肩膀上的一片濡濕與對方隱隱發顫的背,他竟前所未有的——
 
  遲疑了。
 
  
 
  魯路修記憶中的樞木朱雀,是一個剛愎自用、四肢發達的正蠢蛋。
 
  講話粗俗的體力怪物、喜歡唱他反調、一丁點出生名門世家最基本的氣質風範皆無跡可尋。
 
  可是沒想到,像那種的小鬼頭卻是首位除了娜娜莉以外打破他層層心房進而成為他朋友的人。
 
  因此,他很感激他,比他所認知的還要更多。
 
  他或許能隱約摸出他的心思。
 
  ——尤菲米亞‧莉‧不列顛尼亞,他鍾情的女孩,亦是他的初戀。
 
  而他,魯路修‧維‧不列顛尼亞,則是將冰冷的槍口指向女孩眉心的始作俑者,冷血無情,弒親,罪惡。
 
  不久前仍熠熠生輝的紫色眼眸已變得黯淡頹喪。
 
  「朱雀?」
 
  「喂、快起來你很重啊……」
 
  「這個笨蛋——!」
 
  
 
  樞木朱雀,現任皇帝直屬圓桌第七騎士,露出有如七年前孩童般稚氣不加防備的樣子,深深入眠。
 
  ……稍微、有點累了呢。
 


FIN.

 
註一 正眼:劍道的姿勢之一,持刀者以刀尖對準對手眉間。
 

 
文案大抵完稿日期 2011.07.12
總校稿、修文完畢 2011.07.14



後記
(請諸位慎入啊啊啊OДOノノ(推開);沒有文字恐懼症的請進>_O(備茶)

在這篇文中,我要表達的其實很單純:人性的矛盾——即是我選擇「Contradictory」(矛盾)作為本文標題的主要用意所在。
不論何時,只要人一天沒有捨棄感情,便往往是一種自相矛盾的存在。部分的人總是顧慮太多,而這也時常令自己無法寬心地放手一搏——想要尋找刺激,卻又害怕在過程中失去性命。
此文中的朱雀亦然。
尤菲死後,他一心一意地憎惡著親手殺死尤菲的魯路修,甚至強迫自己扼殺掉他的真心,背叛魯路修求取名利及地位,將其美名為改變不列顛尼亞帝國內部體制的必要手段。
但笨蛋果然就是笨蛋。
以為憎恨可以達到他所想要的結果——當他開始秉持這種想法的時候,就已全然註定了他的失敗。
原因無他,則是他與魯路修曾是摯友的這層深厚關係讓他逐漸變得舉棋不定。
他恨魯路修莫不關己的冷血態度,但囿於內心仍舊信賴魯路修的那一隅,使他冷不防地失足陷進了矛盾的泥沼。
 
「想被愛的人所表現出的舉動往往不可愛」——這句話和貓咪「亞瑟」的情況格外神似。
相信亞瑟在某種程度實質上是深愛著朱雀的,故我在本文不同原作、刻意特別添加了朱雀拿原本所屬尤菲的羽毛筆逗弄亞瑟的橋段。
亞瑟是一隻有靈性的貓,牠多少也懂得察言觀色。牠在朱雀消極的時候「拍掉」尤菲的羽毛筆,並且不忘咬了他好大一口。牠之所以這麼做,或許是基於不想再看到朱雀繼續消極下去的心理吧(一方面也極有可能是在吃味啦)。

接著,米蕾交付給朱雀的任務,主要是想令他稍微鬆懈武裝,放心地去享受活動。
我想米蕾對於朱雀心中的芥蒂大概略微知情,只是沒有明確的說出口而已。這也是米蕾才獨有的溫柔。
再說,依照會長沒兩三天就會舉辦一些活動的典型喜歡熱鬧的個性,她也不太可能會放任任何一位學生會的成員獨自一人悶悶不樂地耍孤僻吧。
 
最後本文的朱雀,完完全全呈現出一種「情感瞬間崩潰」的暴走狀態。
他懊惱自己明明應該要非常討厭魯路修卻不知不覺回到往昔自然的和魯路修相談甚歡、許久沒有真正得到「歸屬感」而像個偷糖的小孩般暗自竊喜,又因為自己耗了極大的心力建築起來的「憎恨監獄」被大家——尤其還是魯路修輕易突破而覺得頹然沮喪再加上情緒衝突所造成的矛盾迷惘……
過多複雜的情緒一下子湧上心頭,這時候除了暴走以外應該也沒比較好的詮釋方式了,至少我是這麼認為啦。
再來,幸好當時還有魯路修陪在他身邊——雖然說引爆點是他——要不然難保情緒暴走的朱雀不會去幹些傻事。

「硬生生地拖出一顆鮮血淋淋的『心』」這裡的「心」其實與「腦袋」有些相近的意味存在。
 ——只要沒有了一顆會胡思亂想的腦袋,相對來說「煩惱」也就不會肆意地滋生過剩。
魯路修的聲音之於腦袋一片亂哄哄的朱雀,無疑確實達到了某種安定的效果。
至於擁抱,則是人的本能。
一種下意識往溫暖安心處依靠的本能。
只有在心不存過多累贅欲望的狀態下,才能像個孩子一樣真正入睡。

嗯……結束之前再附註一點:
若非釋懷了兩人之間的不諒解,朱雀也不會那麼毫無防備的在魯路修面前安穩睡著,這大概算是本文最具閃光的萌點之一吧。(笑)
 

本後記主觀意識過度,請看過就好,務必不要太過深究。
以上。
謝謝大家。



樞木朱雀,生日快樂!www
枢木スザク、お誕生日おめでとう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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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啪吱!

  腳下脆弱的樹枝應聲斷成兩半。一次無心之過猝不及防地擾亂盤桓於樹林中的一片巧囀,而唯一紋絲不動的,僅有那不輕易怠忽職責、默默守護著夏日和平的陣陣蟬鳴。

  「為什麼……?」礙於傷勢以及體力,黑髮男孩終究猶是放棄了抵抗。癟起嘴,這是不甘心的他唯一所能做的最低防衛。

  「呃?」一時沒聽清男孩嘴裡嘟嚷的細碎語句,樞木朱雀——年紀與男孩相仿的他下意識地回覆一聲僅僅代表著疑問的單音節。即使他天生在體力這方面佔盡優勢,不過口吻明顯加重許多的他也著實吃不消,畢竟他身上還多扛了一個負擔。

  「為什麼要救我?」有些彆扭地直直瞪著朱雀的背,男孩放大了音量。「我可是不列顛尼亞人。」

  「這跟身分無關!我……只是覺得很不爽而已。」說不上非常穩健但富有節奏的步伐受到情緒的影響而漸漸慢了下來,語畢,朱雀下意識地將視線投往還算平坦的地面。

  困惑地眨了眨眼,男孩依舊不太喜歡樞木朱雀這個人狂妄魯莽的說話方式。

  他一語未發地等待下文。

  時間約莫過了一、兩分鐘,朱雀複又重新開口:「我不爽那些恃強凌弱的人,不過我更加不爽的是你。你明明這麼弱小,卻還是不自量力地跑到大街上買東西,這不擺明想讓那些看不列顛尼亞人不順眼的人欺負你嗎?而且你居然連反擊都不會!」

  「我……」欲言又止,男孩半晌無言以對。

  「我不否認我是個弱者。但是為了守護我所珍愛的事物,儘管他們再怎麼對我拳打腳踢,我全都會一聲不吭地默默承受。」謹慎地挑選著用詞,男孩不疾不徐的侃侃說道,幽深的紫眸增添了幾分堅定。

  什麼跟什麼嘛。

  「這是我的信念,也是我甘願與這個世界繼續戰鬥的依據。」

  ……簡直,無聊透頂。

  ——既然如此,那股正從心底泉湧流出的罪惡感又該如何解釋呢?

  「你……很討厭這個世界嗎?」咬唇,方才宛如要將人吞噬的氣焰頓時削減了泰半。

  一如所料——「恨之入骨。」

  一種難以紓解的異樣情愫堵塞住即將發聲的喉嚨,朱雀束手無策地敗給了沉默。

  他從未設想過被國家狠心拋棄的感覺會是怎樣的苦澀與難受,遑論是在這樣本該是無憂無慮、予取予求的年齡。相較正依在他背上緊握拳頭的男孩,他的境遇竟幸福到令人不敢置信。

  「吶,」塞滿決心的音符打散了充斥在兩人之間的沉重空氣。

  「嗯?」

  「我可以、問你的名字嗎?」小心翼翼地挑起語尾,他戰戰兢兢地態度就像一隻自動放棄武裝的大型動物。

  不希望被厭惡,而一心只渴求一次傾盡溫柔的觸碰。

  「魯路修。魯路修‧V‧不列顛尼亞。」

  當他快要以為男孩壓根不會回答的時候,耳邊驀然響起一道夾有些許疑惑聽了卻十分順耳的中性嗓音。

  不知何故,他無論怎樣都制止不了嘴角向上揚起的趨勢,笑了。爽朗的、釋懷的發出使心情雀躍的聲音。

  「樞木朱雀,這是我的名字。雖然我不怎麼喜歡你,不過我有預感,我們一定能成為很合拍的朋友。」回首,淘氣的翠眸不動聲色地拍下男孩微愣的有趣表情,然後將照片偷偷藏進回憶的相簿裡。

  ……

  

  謝謝。

  

  唧唧,唧唧。

  這夏,正是因為短暫,所以才會更顯得眩目與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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